一场雨让夏天彻底过去。雨一下起来,多伦多就突然冷了。我刚到加拿大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水,天空漆黑,被雨淋了满头。所以看到这雨,我多少有些惆怅。
梅姐不在的日子里,房子里忽然安静了许多。有时我们会唏嘘她人在海外,不能陪伴着父母变老,只是说着说着大家就变得沉默,免不了联想起自己的境地。害怕有一天自己也突然接到国内电话,也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
两个礼拜后梅姐归来。看上去她似乎消瘦了几许,我安慰了她几句,她平淡地说了声谢谢,又说老人走得很安详。她吸着地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常常看着地面发呆,一个地方吸了好久也不知道挪一下。
我们都知道她心情不好,于是要她休息,我们干活就好。她没有争执,靠着墙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跟我说:“渔,你们有时间也要多关心关心父母。”我知道她在强忍着眼泪,不敢乱说什么,只回答说打算以后立足之后,就把父母接来。
我早已从一个替梅姐看护房子的教友那儿得知梅姐从前的生活。来加拿大之前,梅姐和老公生活让人羡慕。两个人在上海,一个是外企的中方副总,一个是私企中层领导,一年收入足够在浦西买一套最好的房子。九十年代初出国潮时他们来到加拿大,除了行李中的衣服鞋子,还有一手提箱的钱。
只是万事并不如心。生活像是高空自由落体,从前的经验毫无用处。在异国他乡生活坎坷,读书出来却找不到工作,为了生存下来,梅姐老公白天打电话找工作,晚上开车送外卖,梅姐则放下尊严到大学食堂里面卖饭。最难时口袋里只剩下五块钱,每天靠泡面为生。可偏偏男人又突然患上了抑郁症,本来开朗健谈的一个人整日把自己锁起来,不出门也不见阳光,见天一言不发如同朽木。
原本信佛的梅姐改信基督教,在异国他乡,他们只能寄托于信仰。每个周末,在士嘉堡东北部的那个小教堂中,一群老移民聚在一起唱歌,一起做饭,大家在异国他乡抱团取火。
“以前我也觉得时间多得很。”年轻时候她总觉得条件不好,妈妈过来也是跟着吃苦,等到条件稍稍好转,妈妈却年纪大了,经不起舟车劳顿。“我就是好面子,一直撑着不回国,现在好了,我没了妈妈,彻底不用回国了。”
这世界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我心里多少有些伤感。对梅姐而言,家乡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了,像许多人一样,当年放下一切选择离开,要是不能衣锦还乡成了笑话,那就不要还乡好了。只有鄙视着比自己还要不如意的人们,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