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宿刀枪血腥,缴清刺客后,黄宁进去掀开帘子,屏风后的郡王殿下依旧在闭目养神,神色间淡定自若。
“殿下,刺客抓住了,流云侍卫正在审问。”
他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黄宁便退下了。
呵,审问什么审问,敢在郴州地界行刺如此肆意妄为,除了宫中那位,还会是谁。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勾唇角露出冷笑,起身披上裘衣走出了帐篷,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是黎明前的灰蒙蒙一片。
“启程,回郴州城。”
车马一路紧赶,原本四日的路程,两日便到了。
入了郴州城,马车更显招摇,街道众人见到纷纷退让。
回到府邸,他先是洗漱休息了一番,心中挂念着在京都那封被撕掉了的信,晚膳都没来得及传就赶紧出了府,偏巧此时流云又告诉他那个叫朴智旻的下人自那夜遇刺之后便消失了,也没有看到尸首,着实诡异的很。
“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皱着眉头吩咐下去,这可让他如何跟先生交代,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丢了。
想着这事儿,他进一间客栈的底气便矮了一截,那孩子到底是在自己手底下出了事儿。
客栈大堂内,只有一个打杂的伙计,掌柜的也不知跑去哪了,金泰亨觉得奇怪,问道:“先生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回殿下,先生在后面陪金先生,客栈前些日子歇业了,今日刚开,掌柜的还没赶过来。”
“金先生?”
金泰亨眉头更紧,金姓是常岚皇室之姓,难道又是哪位皇亲宗室来见先生?
可那也不对啊,伙计既然叫了先生,想来便不是皇家之人。
穿过大堂,迈进后院儿,这是一处修建的小巧精致的院落,院内一株上了年岁的秋海棠,此刻已是光秃秃的落尽花叶。
树下的石桌旁,两个小丫头正说说笑笑的在晒落花,见他过来,急忙停手行礼,退回廊下。
金泰亨的视线越过庭院,落在窗前,一白一蓝两道身影正执棋相对。
蓝衣自然便是先生,那白衣…想来便是伙计口中的金先生了,一眼看去只觉斯文儒雅,细细看去才能看到,这人眼中饱含沧桑之感,令人望而生悲。
他几步走过去行至门前,隔着门帘施礼。
“先生,泰亨来见。”
小厮打帘子迎他进去,递上手炉,他摆摆手没有接,京都比郴州冷多了,他在京都那几日最多也就摆了炭盆,地龙都没烧,此刻进了先生这屋,只觉得暖气逼人。
“不知先生有客,学生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他不是客。”郑号锡笑眯眯的让他坐下。
“这是我川中旧友,姓金名南俊,此来常岚寻亲,途经郴州我便留了他几日。说起来,当年你母亲托我为你寻个老师,我便是寻了他,可惜那时他家中事务缠身,未能应邀,不然此刻你该唤一声先生的便是他了。”
原来是川中人,金泰亨了然,起身见礼。
“学生金泰亨,有礼了。”
金南俊笑笑,未见惶恐也未见惊讶。
反倒金泰亨有些按耐不住了,在常岚,金氏一族皆为皇室宗亲,想来这位金先生也是知晓的,竟还是受了自己一礼,且无半分不安。
“说起明曦,她当年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早知今日,我便该早些讨了回来。”金南俊抬手,示意他坐下吧,转头又笑着对郑号锡说道。
见他如此熟稔的唤着自己母亲的名讳,金泰亨更为讶异。
母亲是旧韩族长公主,据传出生时韩族皇宫之上彩霞翻涌,百鸟衔花来献,自年幼起便容颜惊艳才艺双绝,曾名震五国,连隐去的晋南老先生都曾一夸“当为举世之女。”
可一般人提起他母亲,大多是冠上他父亲的封号,称呼为淮亲王夫人,最多也就道一句月莹公主,鲜少有人知道闺名。
或者也可以说,韩族覆灭,知道母亲闺名之人,大多已在韩族皇宫化为一抹灰尘了。
他瞬时抬头,紧盯金南俊,眼神带了些许探寻。
“你不必讶异,我与明曦还有你父亲乃是多年挚友,你母亲故后,我便再未来过常岚,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也是正常。”
金南俊解释道,这时,门外小厮禀道:“公子,都收拾好了。”
“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外面应了一声,小厮便轻声退下。
郑号锡认得那是金南俊贴身小厮的声音,看向他:“收拾什么,你要走了?”
“该见的人都见过了,该做的事自然也不能落下。”金南俊浅笑,落下黑子,又打量了一眼郑号锡身旁的少年人。
面如冠玉,端庄持重,不谦不卑,虽身处困顿之局,眉宇之间却无半分颓丧阴沉,一行一举不落皇室矜贵之气。
“你母亲将你教的很好。”他说罢起身,毫不犹豫走出庭院,站在对面的廊下,遥遥看了窗边一眼。
“来日再见。”他说罢,转身离去。
“这么多年了,到底是放不下啊。”
郑号锡望着院内金南俊离去的方向,喃喃苦笑一声,拂袖扫乱了棋盘,金泰亨便再没机会看一眼,那厮缠酣杀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