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到了高二的时候,高三的梁萧正在经历一场绝望的爱情。梁萧酸溜溜地称对方为“缪斯”,是希腊神话中对艺术女神的总称,有9位分别掌管着音乐、史诗、历史、舞蹈等不同科目的女神组成,而梁萧则把这9位一体的美名固执地许给了那个猫一般灵媚的女子。不过当“缪斯”优雅地一笑,继而把目光投向远方时,我承认我确实也被她迷住了。那双眼睛十分美丽,深邃而睿智,这样的女子,总明白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梁萧说他很爱她。我看了他写给“缪斯”的古体诗样的情书,连连摇头。我对他说,你一定是掉进爱河里去了,可是梁萧,你可是个不会游泳的人。梁萧把情诗送给“缪斯”的第二天,不等我张口问,他就苦笑着说结束了。我故意逗他,“缪斯”的爱河有多深啊?他闭着眼睛轻轻地说,也许深不见底,也许,我根本就未见过。
尽管梁萧说,被“缪斯”不留情面拒绝的滋味就好像花花公子被施了宫刑一样痛苦,但他还是想一路追随“缪斯”考去上海。结果最后的分数出来,“缪斯”考了620分,梁萧考了520分,那年的本科分数线是524分。问题出在语文上,梁萧的语文成绩比估分足足少了40分,而他的作文估分正好就是40分,也就是说,他的那篇高考作文很有可能是0分。真是不寒而栗。他的高考成绩对于我来说,真不亚于给一只战战兢兢的猴子表演了一场生切活鸡,刀光剑影,鲜血淋淋。
梁萧不得不痛别他的“缪斯”,到本地的一所技术学院就读。还好,我们依旧在统一做城市,虽然身在不同角落,但心里总是安定的。班主任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开高考动员班会,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痉挛,所有人都在为将来做打算,全部收起了年少的锋芒和棱角,卑微地追随高考的脚步,听课、做题、背书……看看人家尖子们都一股拼死拼活的劲儿,我只能忍,死忍,咬碎牙齿也要忍。突然想起一句话:“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生命处处璀璨,我也可以另做打算。”那是17岁的夏天,生命存在与否还不得而知,只晓得高考是唯一的打算,也许守得云开见明月才是璀璨,也为未可知。
那时的梁宵给了我莫大的帮助,他说,宝儿,我不关心全人类,我只关心你;他说,宝儿,我愿看着你幸福快乐,然后自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说,不要在我面前学海子,否则我就把你推下海去。当然,在那样一个古旧的内陆城市,我们也只能想象海边波澜壮阔的场景。
亲爱的梁萧以各种方式帮我度过了高三。每个月我都能收到他来自学校的厚厚的信,一张张熟悉的柳体给了我最亲切的安慰。讲讲他学校里的新生活,说说那些我们共同喜欢的电影和音乐,更多的是杂七杂八的插科打诨。他不会说那些空洞鼓励的话,只是在每封信的末尾缀上一句“我在,我陪你”,并附上一只纸飞机。他说,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写在上面,然后打开窗子,扔出去。
晚上习惯性的打开那些信,像翻书一样翻看它们,他总会在开头问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好不好,高三的太阳每天都一样,刺得我眼睛生疼。血脉里滚动着想要自由的血液,催促着我写卷子学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等我做完一切,有时候是凌晨1点,躺在床上给梁萧发一条短信汇报今天的学习任务完成,他会回一条:宝儿晚安。我才能真正安睡入眠。
那时的我从来无暇顾及,以至于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每天都要在寝室熄灯后在黑暗中长久保持清醒是件多么困难的事,而梁萧,就这样陪我熬过了高三的每一个夜晚。梁萧经常来接我去吃饭,遇到拖堂补课的时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也是常事。当我急匆匆地跑到校门口,他手里总会有几个会刚出炉的红豆糕,或者几支水笔芯。破旧的末班公交车在深夜安静的路上开得飞快,梁萧站在我右边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摊在我面前,我就抽出淡蓝色的中性笔,在上面画一个蓝色的太阳。他一直走在我右边,这样才有利于我们交谈。梁萧小时候曾经从四楼摔下来过,右耳中度失聪,就是这样一个病孩子,像患了伤风的天空有黯淡的蓝。
可我一直觉得,只有梁萧失聪的右耳才听到我心底没有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