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与大家共度的短暂晚餐结束后,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悄然涌上林槭杪的心头。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在脑海中肆意奔腾。接下来究竟该去往何处?又该如何去面对那些错综复杂的人和事?还有涛涛,他又该怎么办?
林槭杪向来是个喜欢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至于之后的烦恼,便留到之后再去想的人。此时她不禁想到,如果江槐知道木子洋来到了维也纳,肯定不会任由她如此草率地去面对他。毕竟,如今这般懦弱的林槭杪,哪怕只是在嘴边说出他的名字,都仿佛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林槭杪去“Sino”吧。
林槭杪很久没去,想去唱唱歌。
林槭杪轻声说出这句话,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征求旁人的意见。医院离“Sino”并不算远,她驾车载着江槐和涛涛,一路上,城市的霓虹灯在车窗上闪烁,光影交错间,仿佛将她的思绪也搅得更加纷乱。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虽说“Sino”正常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到次日清晨六点,但凭借着林槭杪和老板多年的交情,老板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特许他们八点左右便进入了酒吧。踏入酒吧的那一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木质的桌椅,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林槭杪找到老板,向他提出了唱歌的请求,并且表示不需要任何报酬,只是单纯想借唱歌来释放一下积压在心底的压力。老板欣然应允,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中满是理解与支持。
此时才八点,酒吧里只有寥寥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着。林槭杪走上舞台,木质的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一旁的吉他手托着一把乡村吉他,向她点头示意,随即,简单而舒缓的旋律在酒吧里缓缓流淌开来。她深吸一口气,轻吟出《梦》的第一句:“夏日的微风,抚摸着,白色的电车。”
随着歌声的响起,林槭杪仿佛被带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她轻轻闭上双眼,头也不自觉地随着旋律慢慢摇晃,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在这一刻离她而去。当她沉浸在歌声中,渐入佳境之时,一曲终了。吉他手微笑着下台,紧接着,一阵激昂的摇滚风架子鼓声骤然响起,富有西班牙风情的舞曲伴奏也随之而来。林槭杪微微仰头,用少有的烟嗓高嚎出一首充满激情的曲子,歌声在酒吧里回荡,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压抑都宣泄出来。
开完嗓后,情绪彻底被点燃,上头的感觉让林槭杪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借着这股劲儿,尝试着各种不同风格的曲目,从舒缓的民谣到热烈的摇滚,从深情的情歌到动感的舞曲,每一首都唱得淋漓尽致,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融入歌声之中。
唱累了,林槭杪便走下舞台,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其他歌手在台上练嗓,自己则举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将红酒灌入腹中。浓醇炽烈的红酒顺着喉咙流下,让她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今夜,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能唱就尽情唱,能喝就开怀喝,许久都没有这般舒坦畅快过了。
不知何时,江槐和涛涛早已被老板安排到房间里安然入睡。酒吧里的客人也开始陆续被招待进来,正式驻唱的歌手登上舞台,开始了他们的表演。然而,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林槭杪心中却涌起一种愈发强烈的想见到他的欲望,这种欲望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内心 。
林槭杪想去开车。
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喝下去的酒仿佛在抗议,让她上吐下泻。好不容易缓过点劲儿,她开始在包里、口袋里疯狂翻找车钥匙,可摸了半天,连个钥匙的影子都没有。
迷迷糊糊间,林槭杪看了眼手机,已经23点31分了。突然想起,门口车站还有一趟回家的末班车。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出了酒吧。外头的灯光亮得刺眼,可她却脚步踉跄,就这么一个人歪歪斜斜地晃荡到了公交车站。
林槭杪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在心里默念着:我记得我要坐几号公交!我也记得时间!是B33路,末班车23:45。仿佛只要这么念叨着,车就一定会等她。
就在这时,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林槭杪盯着它,咧着嘴傻笑,可酒精已经把她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一眼辨认出它的号码。她就像个傻子似的,咧着嘴,眼神迷离地四处张望着,上上下下打量着这辆车。瞧见开车的是个男司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车上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乘客。车侧边印着某某婚庆公司的广告,画面里,新娘穿着洁白的抹胸婚纱,美得像个公主,新郎则满眼爱意,满心欢喜地看着她笑。
这画面就像一把尖锐的刀,瞬间刺痛了林槭杪的心,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掠过那些不愿想起的回忆。她猛地意识到,他好像已经结婚了。今天在甜品店看到的那个男人,那个她时隔多年,第一眼看到就抑制不住想去触碰的男人,好像已经结婚了。曾经,她也幻想过自己穿着婚纱走向他的场景,可如今,新娘曾是她,却又不再是她。
林槭杪眯起眼睛,使劲儿想要看清楚些,可眼神刚恍惚了一下,那辆公交车就“嗖”地开走了。她终于看清,没错,就是B33路。
那一刻,林槭杪的情绪彻底崩溃,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林槭杪我错过那辆公交了。
林槭杪没眼力见的司机!
林槭杪我怎么蠢到连眼前的公交都错过。
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没人能看到林槭杪此刻的狼狈,也没人能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只有一抹昏暗的路灯,孤独地立在那儿,灯下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一重又一重,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寂寞。瞧,连树都知道相互陪伴,而她呢,却孤单一人。
林槭杪的委屈就像决堤的洪水,伴着泪水,一并汹涌而来。这些情绪好像憋了太久太久,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它们颤颤巍巍地从心底涌出,顺着眼睛流出来,再“吧嗒吧嗒”地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林槭杪的委屈,不仅仅是错过这一趟公交车。它像是她这些年所有苦难的总和,背井离乡的孤独,失败婚姻的痛苦,那些难以言说的故事和经历,都在这一刻,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在维也纳的这些日子,她没有丈夫可以依靠,没有母亲的关怀,仿佛置身于一座孤岛,孤立无援。甚至曾经属于她的丈夫,如今也成为了别人的丈夫。
这些感受实在太复杂、太笼统了。如果非要把委屈扯得更具体些,那就是,为什么今夜她有家却不能回?为什么车钥匙怎么找都找不到?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末班车,她却眼睁睁地错过?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遇到那个人?
再后来,酒精彻底麻痹了林槭杪的神经,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很多事,就再也记不清了...
——
耳边隐隐传来轻轻的闷雷声,那是夏季独有的晨雷,虽不会引发倾盆大雨,可林槭杪从小就有怕雷的经历,听到这声音,还是习惯性地缩了缩身子。
灵超怎么睡在这儿?
林槭杪迷迷糊糊间,听到首班公交车停下又缓缓起步的声音。在意识混沌之际,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眼前,还挥了挥手。她吃力地迷糊睁开眼,灵超那精致的脸庞便映入了眼帘。
林槭杪灵超?
林槭杪你怎么找到我的?
灵超你还问。
灵超说着,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动作里带着些嗔怪,随后从口袋里摸出她的手机。
灵超手机都能落下。
灵超昨天一下飞机就找不到你们,清早还是姚弛打电话告诉我的。
林槭杪脑袋还晕乎乎的,试着晃了晃,一阵剧痛袭来,昨晚也不知到底喝下了多少酒精,这会儿宿醉的后劲还在。
记忆如潮水般一下子涌了上来。原来昨晚满心想着要去见某人,最后却在这无人的车站露宿了一宿。想着这些,想哭的欲望再次涌上林槭杪的心头。
她再也忍不住,狠狠地伸出手,攀上灵超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灵超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身体猛地一颤,随后缓缓回抱了她。
这一抱,仿佛打开了林槭杪情绪的闸门,她愈发想哭出声来。
林槭杪灵超,我车钥匙丢了。
林槭杪灵超,我怕打雷。
林槭杪灵超,我回不了家了。
因为你把他带来了。
这几句是林槭杪带着哭腔说出来的,她不敢说出最后一句,也不敢提昨天遇到木子洋的事。
人在独自面对生活时,好像什么都能一个人扛下来。可一旦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在拥抱对方的那一刻,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都会瞬间崩塌,彻底瓦解。
此刻,只有尽情宣泄,才能让林槭杪稍稍舒坦一些。
灵超我身上有备用车钥匙。
灵超一边轻声说着,努力安抚她,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他的另一只手温柔地抬起,帮她掩住耳朵,生怕那闷闷的晨雷再次惊扰到她此刻一触即发的情绪。
雷声渐渐变轻,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凝结的味道,潮湿而又清新。林槭杪哭了好一会儿,渐渐有些累了,还有残留的鼻涕不小心蹭在了灵超的衣服上。当她离开他怀里的时候,灵超贴心地顺手帮她掸了掸。
灵超没事,我先送你回酒吧再睡会儿。
林槭杪好。
他们还没迈出几步,灵超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林槭杪示意他接电话,灵超不紧不慢地将手机拿出 。
灵超是秦姐。
灵超挑了挑眉,神色间带着几分轻松,对她示意了一下。
灵超秦姐啊,你是不是想我了?
他一接通电话,就扯着大嗓门对着话筒喊,嘴角还挂着一抹坏笑,转过头,满脸嫌弃地瞥了林槭杪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她刚刚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有多幼稚。
可就在下一秒,听着电话那头的内容,灵超的笑容瞬间僵住,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最后只是淡淡地应了句“好”。挂了电话,林槭杪瞧见他眉头紧紧皱起,那皱痕就像一片乌云,预示着他的心情由晴转阴。
林槭杪秦姐说什么了?
林槭杪忍不住开口问道,满心好奇又有些担忧。
灵超哦,她说公司有点事儿,让我们马上回去一趟。
灵超语气平淡,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情绪,轻描淡写地回答她。
灵超一会儿送你到酒吧,就先回去准备行李了。
林槭杪那你等下先开我的车回去吧。
林槭杪想着能帮他省点事,便赶忙说道。
灵超嗯,你和涛涛他们再睡一会儿起来吧。
从公交站到酒吧的路不算短,灵超心里装着公司的事儿,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林槭杪在后面小跑着,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跟上。
灵超我是不是走太快了?
灵超察觉到她的吃力,猛地停下脚步,一脸歉意地看着她。
林槭杪没关系啊,你急着回去办事的嘛。
林槭杪大口喘着气,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他。
等走到停车场,灵超站在车旁,神色间又多了几分窘迫。
灵超替我跟涛涛补一句生日快乐。
灵超对了,给他的礼物放在他床头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叮嘱她。
林槭杪好,你先回去吧,公司的事要紧。
林槭杪点了点头,催促他赶紧出发。送走灵超后,她掏出手机看了看,电量满格,时间还早,应该还能睡几个小时。只是脑海里又忍不住想起医院的事儿,也不知道姚弛能不能习惯医院的早饭。
——
林槭杪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房间,江槐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床边。
江槐小七秒!你昨晚去哪儿了?
江槐一看到她,立刻站起身,神色激动,语气里满是关切与疑惑。
林槭杪我啊...
林槭杪那个...在酒吧啊,还能干什么!
林槭杪眼神闪躲,有些心虚地回答,试图用轻松的口吻蒙混过去。
江槐是吗?
江槐盯着她,眼里满是怀疑,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
江槐那你和涛涛再睡会儿,我去给姚弛买早饭。
江槐没再多问,大概是看出她不想多说,便岔开话题。
林槭杪好。
林槭杪应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只想趁着这片刻安宁,好好睡上一觉 。
——
灵超一路疾驰,驾车赶回别墅。此时,木子洋和岳岳还在房间里酣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灵超起!床!啦!
灵超一进客厅,便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
仅仅过了几秒,就听见岳岳房间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摔在地上。紧接着,木子洋那软绵绵的赖床声也传了出来。
灵超老岳我真是受不了你了,这是别人家东西,你起床气也不能撒这儿啊!
灵超推开岳岳房间的门,半裸的岳岳受到一万点惊吓。
灵超快,秦姐让我们回公司。
灵超顾不上岳岳惊讶的表情,赶忙传达消息。
话音刚落,另一个房间就传来木子洋鬼叫般的嚎声。
木子洋什么秦姐?哪个秦姐?我才是公司ceo!
灵超我的哥哥们别闹了,快起床!
灵超满脸无奈,又带着几分嫌弃,伸手一把掀开了岳岳的被子。随后,他又是一阵撒娇哄骗,好不容易才让岳岳答应去叫醒木子洋。
经过一番折腾,三子终于穿戴整齐,出现在客厅。
岳岳小弟,秦姐有啥事?
岳岳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看向灵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