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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二十八

古言短篇

这座庙原本香火鼎盛,半年前一头虎精来到此处,不由分说占山为王,还咬死了几户山民,用邪术炼制怨魂,供其驱使。待到绮罗张罗好法阵,日头一偏西,林间腾起瘴气,隐隐约约传出几声虎啸,她早前听闻过这头虎精的厉害,多少有些后怕,若是为了一点银钱把命搭进去可不值得。容栩抱剑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对付手里的烧鸡,颇为悠然自得。他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云淡风轻,仿佛世间没有什么是他看重的,绮罗默默地想,双手结印,催动法阵。最后一缕晚照消失,容栩擦净手,终于起身。一团磷火幽幽燃起,怨灵四散而出,怪笑声,哀哭声,不绝于耳。容栩往她耳朵里堵了两团棉絮:“别被声音扰乱了心神。”解决掉这些怨灵并非难事,半炷香过后,四野安静下来,绮罗焚掉失灵的符纸,却见容栩笑了一笑:“有长进。”见怨灵全被收服,白虎再也端持不住,显了身形,纵身扑过来。容栩将她护在身后,拔剑刺向白虎,正中眉心。白虎吃痛,呜咽一声往后退去,须臾隐匿身形。他提剑正要去追,却被绮罗拦下:“它戴着一串骨珠,你看见了吗?那串珠子上的气息我十分熟悉,就好像……”她一时间想不起来,怔怔站在原地。“绮罗。”他着急收了那头虎精,顾不得这么多,“你在这里等着,等我擒了那头虎精便来找你。”容栩用缚妖索捆了白虎,匆匆赶回破庙,绮罗仍坐在那处,两靥隐隐有泪痕。白虎咆哮一声,她蓦地起身,双目猩红,上前抢夺它戴的骨珠:“那不是别人……那是阿娘的骨头。”容栩甚至来不及制止,只能在白虎张开大口向她咬去时,欺身上前为她挡下。骨头的碎裂声清晰传来,容栩拾起跌落一旁的剑,拼尽全力刺入白虎的左目。白虎发了狂,挣脱开缚妖索,一爪挥下,容栩背上霎时多出几道血痕。绮罗被他护在身下,倒没怎么受伤,面色苍白如纸,双瞳中蕴含着深深的惊惧。他鲜少见到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在他印象里,绮罗一直是胆大的女孩儿,从没畏惧过什么。他抚了抚她的发,目光柔和:“绮罗,别怕,我在这儿。”她终于灵台清明,双手死死攥着他的前襟,呜咽声慢慢泄出来。平日里捉妖不是没有遇到过凶险情况,唯独这次收尾有些艰难,容栩右臂受伤,血染红了半边衣袖,绮罗上药时双手仍在发颤:“等下了山马上去医馆,找个大夫替你瞧瞧,千万别留下病根。”“怎么会?”容栩笑了起来,“我还没有娶妻,年纪轻轻可不能落下一身的病。”绮罗扶起他,行到山下,拦下一辆马车,解下钱袋,不由分说地扔到车夫怀里。容栩见状,禁不住打趣她:“你这样大手大脚的,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讲真的,在我心里。”她低下头,以掩饰眸中不由自主显露的担忧,“万两黄金都抵不上你一条胳膊。”绮罗领到的铜板根本不够用,她费了一番口舌,总算是从医馆赊来草药。未过两三日,容栩的伤口肿胀溃烂,十分狰狞。这点小伤他本就不放心上,见到绮罗着急万分的模样,他隐隐有几分感动,这只小妖说到底还是没白养。大抵是之前忙活了好一阵,晚间时候给容栩煎药,她常守着守着便入了眠。容栩轻手轻脚为她盖上一件外袍,负手看向屋外,压低声音道:“司命,出来吧。”司命星君现出形,眉头紧皱:“你的情况有点棘手,这毒看起来像是专门用来对付灵兽的。”容栩是九尾狐,草木毒虫炼制出的寻常毒药难以侵蚀他的灵体,可若是那些修仙门派炼制的毒药,就另当别论。他微微颔首,却问:“我还能在地界留多久?”“不出一个月,最近天庭的仙官查得紧,若是你再不回去,只怕是要被发现了,你应当知道后果。”司命星君缓缓答道。一旦他滞留地界不愿回去的事情败露,天庭追查下来,必定除去仙籍,永生永世不得再飞升为上仙。千载岁月倏然逝过,无数个昼夜交替,他从地界一头小小狐狸开始修炼,倘若踏错一步,等待他的只会是止步原地,从今往后无法再进入九重天。司命星君给了他一点灵药延缓伤势,他却担忧另一件事,一旦他离开,绮罗要去何处,是否有人愿意给她安身之处,免她惊惧忧虑?容栩托司命星君帮忙寻找绮罗父亲的下落,毕竟当初她父亲被燕云门带走以后,再无下落,指不定还活在世上。过了一晚,司命星君传回消息--绮罗的父亲就在豫州城。容栩犹豫了一瞬,才继续问下去:“可否有法子促成他们相见?”司命星君眯着眼睛:“他们如今已相见了。”绮罗这几日又接了几笔小生意,替好几户人家除邪祟,说起来不过是胆大的黄鼠狼精潜入后院偷鸡,户主一看只是小妖作祟,私底下克扣赏钱,她拿到手的左不过还是只有那点银钱。她无奈叹气,先去还账,正是在医馆遇见那位灰衣布袍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手持一幅画像,挨个询问可曾有人见过画中的女子,绮罗禁不住好奇,回首望了一眼,画上女子眉眼精致,言笑晏晏,臂弯里揽了一个孩童。母亲的死,父亲的离去,往事明明已然遥远,此刻悉数涌入心中。绮罗邀她父亲去酒楼,点上一桌热菜,听他娓娓道来多年的过往。当初他被燕云门带走,扣留了一阵,寻机逃出燕云门,一壁流落江湖,一壁四处打探绮罗的下落。早些年容栩为了掩盖他容貌不老的秘密,带绮罗搬了好几次住处,直到绮罗学成归来,才定居豫州城,她父亲自然不知晓这些,拿着画像走遍夏国,机缘巧合,撞见多年未见的女儿。他想带绮罗回蓟州老家,绮罗摇头,轻声道:“爹爹,我暂且不能同你离开,有位老朋友受了伤,我得照顾他一阵子。”

绮罗回去时,比平日要晚一个时辰,容栩屋里没有亮灯,她以为他已然歇下,轻手轻脚去了厨房。一个黑影闯进来,绮罗惊骇,险些甩出手里的菜刀。来的是容栩,他揭开锅,端上热好的饭菜:“绮罗,坐下慢慢吃,我有话要和你说。”从下界历劫一事开始,他徐徐道来,说到最后,不知不觉低下声音:“我快要回九重天了,可有些不放心你。”烛火摇曳不定,屋里寂然无声,缓缓地,她抬起剪水幽瞳,向他投来柔和的目光:“我知晓,你总归是要走的。你不必担心我,说起来也是巧,我竟在今日找到爹爹,他想带我回蓟州,正好,我们一同去了夏国许多地方,唯独没有去过边塞之地,于是同意了爹爹的提议……容栩,若是可以的话,你抽空来蓟州城看看我吧,要好让我知道,你在天庭混得怎么样。”她渐渐哽咽:“可如果你要很多年后才能下界,那还是不要来了,我又老又丑,你看了只会徒生厌恶。”容栩离开那夜,乌云蔽月,几颗寥落的星子挂在天际,光辉清冷而又惨淡。他去到她房里,悄悄把一物放到枕畔。原本以为她已睡熟,不想她侧过身:“要走了?”他淡淡应了一声,不愿再做过多纠缠,此前他确认过,绮罗次日同意与她父亲离开,这样的收煞,于他们而言,再好不过。没有月光照进来,她听见房门阖上的声音,院子里再无声响。“你也许会好奇,为什么我会中意你。”她轻轻说道,尽管已无人听候,“大概是从师父那儿回来不久,我们一同去桃花坞。你走在桃林里,衣袂当风,似极了九重天上的仙者,你忽然回头对我一笑……那天没有风,云层很低,桃花全开了。”司命星君为容栩谋了一份差事--在他的仙殿里做执笔仙官,平素帮忙整理命格册子。他闲下来,偶尔也会想想地界住过的岁月,还有那个对他吐露心迹的女孩儿。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便是十年。彼时夏国大乱,道宗弟子借助邪术炼制出嗜杀的妖物,相助叛军,夏国境内各方势力割据,混乱了将近十来年,如今妖物一出世,扰得百姓民不聊生。

地仙呈了道折子到天庭,天帝这才决定派遣使者下去除妖。原本就不是什么费力的差事,容栩自请下界。他沿渭水走了一路,叛军所到之处无不是白骨累累,他心生疑惑,又从地仙口中得知,妖物是由燕云门炼制出来的,食人精力,修为极高,寻常散仙根本制不住它。后来得知两军交战,容栩腾云赶过去,在战场上见到了传说中妖物的本尊模样。它被囚在笼子里,远远看去,仅普通女子的身量大小,穿着一袭脏破的袍子,长发一绺绺垂下,遮去面容。容栩施法刮起一阵风沙,狂风卷携沙砾走石,一时间根本睁不开眼,双方迫不得已鸣金收兵。他隐去身影,悄悄近到囚笼边,挥袖抛出捆仙索。它挣扎得厉害,仙器越捆越紧,很快它便动弹不得。扭开紫金葫芦的嘴,容栩兀自道:“没时间和你多耗,我还要去见一个故人。”听到他的声音,刹那间,它安静下来,含混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容……栩。”它的嗓子受过刑,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饶是如此,容栩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拂开她额前枯如蓬草的发,见到那双蓄满泪的眼眸。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过这双眼,或悲或喜,或嗔怒,或埋怨,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险些认不出这双眼的主人。“是你吗?”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低低唤出她的名字,“绮罗……”容栩攥住她的胳膊,她瑟缩着往后退,挣扎中露出小臂,于是他看清了她手臂上刻了多遍的两个字--容栩。他无法确切形容那样的痛楚,就好似有人拿着一把匕首,生生剜去他的心脏,胸腔里骤然失去了什么,疼痛堵在喉间,难以下咽。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视如珍宝的女子,被人轻贱对待,最后成了这般模样。撤去捆仙索,他俯身将她抱起:“我带你走。”容栩径直去了青璃山,玄珠正在午睡,被他一把提起:“玄珠,帮我救一个人。”她怯怯站在容栩身后,身上搭着他的外袍,玄珠瞅了好几眼,才道:“小徒儿?”她不说话,紧紧牵着容栩的衣角,抬眸看向玄珠,目光哀哀的。容栩费了一番功夫才弄清楚来龙去脉。当初绮罗和她父亲离开不久,竟被燕云门盯上,燕云门弟子以她母亲的妖骨为饵,将她捉回去。自始至终,她那父亲在一旁漠然观望。后来她才得知真相,当初道宗弟子杀入岐芒山,捉拿那头精心豢养的妖兽,原本就是她父亲指路带进来的。那个男子禁不住皮相的诱惑,恋上一只貌美的妖,后来又因为厌倦与妖为伍的隐居生活,偶然遇到山下搜寻的道宗弟子,为他们引路,穿过妻子精心布下的结界……岐芒山的大火烧了整整三日,他的一段荒唐记忆,伴随着大火,化为灰烬。他领下一大笔赏钱,隐姓埋名,远遁江湖,再次娶妻生子。多年后燕云门掌门相邀,他再次以原来的姓名出面,帮助燕云门捕捉一只半妖。这只半妖是燕云门豢养过的妖兽诞下的孩子,承袭了她母亲的灵性,驯化后为道宗所用,再好不过。暗中见到绮罗之后,他有过刹那的犹豫,这是他的女儿,与他血脉相连,可是她的容貌总令他想起她的母亲--漫天火光里,那只妖兽拄剑单膝跪地,流着泪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无法回答,只能怯懦地站到燕云门掌门身后,以躲避她的目光。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梦境里,令他感到无尽后怕。他家财万贯,有贤惠的妻子,有一双儿女,如果绮罗得知当年之事的真相,他精心经营的一切会化为虚无。于是他同意了燕云门的请求。燕云门弟子分批入城,以形成包围。破庙的虎精,不过是为了重伤守在她身边的容栩,而医馆的重逢,才是引她入局。她寻到父亲,说愿意和他回蓟州城,等待她的是燕云门布下的降妖法阵,以及盛放阵中的一具残缺不全的妖骨。纵使分别多年,她还是能认出,那是她母亲的骨头。绮罗重伤之后,被押送回燕云门,为了给她续命,掌门投喂不少丹药。渐渐地,她忘记了很多事,性情凶戾,喜嗜杀。他们发现她偷藏了一根银簪,闲来无事时,会在自己的手臂上反反复复刻上两个字,容栩。为了防止她自尽,负责看守她的弟子夺走簪子,她发了狂般冲上前争抢,双眸盈满泪,只一瞬,落下泪来,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她还有人类的感情。她的妖骨被邪气侵蚀,再难恢复到原来模样。得知结果,容栩负手在庭前站了一夜,她踮着脚走到他身边,脚步放得跟猫儿一样轻,他抚了抚她的发,目光渐渐温柔:“你要乖。”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捧住他冰凉的双手,往他掌心呵了一口热气:“容……栩。”她只会发这两个字的音。猝不及防地,他抽出双手,将她揽入怀中:“其实那日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绮罗,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也喜欢你呢。”他们的缘分,岐芒山相见那时就已注定,那时她尚是稚嫩孩童,好奇地唤他大狐狸。这么多年的纠葛,他一心想修仙,最后才发觉自己割舍不下那段岁月。他记得,很多年前的豫州城,暮雪纷纷,他背着她穿过长街小巷,那时心底隐隐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背上的那个女孩儿,是他的全部。司命星君去青璃山,已是半个月后。容栩平定了地界的小小动乱,再没有回来,他用自己的一半仙元救活了被绮罗所杀的百姓,以赎她的罪孽,另一半仙元,则给了绮罗。他见到传说中为祸人间的妖物,才明白容栩这样做的道理。她坐在庭院里,长发及膝,怀里抱着一只九尾狐。司命星君哭笑不得:“容栩,你被打回原形了?”狐狸懒洋洋地窝在女子怀里,看了司命星君一眼。司命星君禁不住感叹:“那你还得花上多少年才能修成人形。”“没关系呀。”那女子粲然一笑,“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他回来。”天色渐晚,脉脉余晖洒落,晚照浮于青翠山林间。岁月还很长,用以等候他的归来,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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