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仙君,如何称呼?”
清弥托着下巴,先瞟了我一眼,而后侧头睨着唐祁宁,满脸写着“本君懒得搭理你”。
唐祁宁笑了笑,目光落到盘在清弥脚边瑟瑟发抖的小狐狸,道:“总不会真的是叫,蜀音吧?”话音一落,小狐狸浑身的白毛嘭地炸开——哪壶不开提哪壶,唐祁宁历来是一把好手。
清弥长手一伸把小狐狸提溜出来,一手捏了个诀,小狐狸化成了一个清秀水灵的少女,此刻瞧瞧自家主人,又看看唐祁宁,两颊飞红,扭捏得不得了。
“唐公子,蜀音是我……”
这场面,连我看着都很尴尬。
清弥起身,折扇在小狐狸头上敲了一记,“你的帐,回头再找你算。”便转身要走,将下台阶时忽回头来看,凉凉夜风里递来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才顿时回过神,一个激灵站起来,“仙君,等等我!”
若是唐祁宁可以摘桂哪壶不卡提哪壶,清弥恐怕可以在识时务者为俊杰上夺冠。清弥立在台阶下等我,视线掠过亭中的男人,不动声色地转开去遥遥落在天际。我将走时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正正对上他追看过来的视线。他大概未料到我会回头,便怔了怔,而后垂眼遮去视线,轻轻哂笑了一声。嘲讽的神情一掠而过,他抬眸望向蜀音,微微笑道:“那日灵岩山上同我弈棋的也是你罢。”
小狐狸刷地抬头,清亮的眼睛惊喜地看着他:“是我!”
“无怪这几日同你下棋时常有似曾相识之感。”
小狐狸上前一步道:“公子不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小狐狸嗫嚅着,“怪我假他人的名义接近你欺骗你啊。”
“……噢,”唐祁宁淡淡道,“无妨。”
“太好啦!”小狐狸大喜,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又忐忑地眨巴着眼问他,“那,那我与公子,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唐祁宁没有回答,清弥却在我身边不冷不热道:“水至清则无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白高兴得太早了。”清弥瞥着亭中男女,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白高兴得太早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了清弥一眼,“你们很熟么?”
清弥立刻别开眼:“不熟。”
我狐疑地撇了撇嘴,拉着清弥往太湖石后边避了避,继续听墙角。果然如清弥所言,小狐狸高兴得太早了。唐祁宁所谓的“无妨”不是没关系,而是无所谓。姑苏四绝里,其余三人均交游甚广,常有美谈,只有唐祁宁惯常独来独往,行事狷介。他的朋友,叫得上名字的,也不过季展修与秦迟二人。清弥说他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其实很对。
唐祁宁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还是那样一种淡淡的语气,道:“朋友,还是算了罢。”
不知为何,经过方才在湖畔的那一番谈话后,我莫名觉得他身上那一种热腾腾的凡俗的气息突然便弱了下去。
和清弥一起离开的路上,我脑中还是唐祁宁的语气神态,便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跟唐祁宁认识,很阴差阳错。”我自言自语道,“也许是因为小槐的缘故,虽然时间不长,但我总觉得自己很了解他。”
神仙在听我提起唐祁宁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打断我。
我继续道:“你说他水至清则无鱼也不错,可是他又不仅仅是过于高洁那样简单。人不是总对自己没有或者得不到的东西耿耿于怀吗?唐祁宁也是出于这样一种心理吧。不是说他虚伪品性不正,而是,他其实觉得自己有点‘脏’……”
是了。虽然一切与他无关,但是他对于私生子这个名分一直非常在意。
“不是。”清弥哼了一声,回敬道,“这家伙轮回七七四十九次,不论何种出身,回回如此。”
“……”我有种话题终结的吃瘪感,而且他这话信息量太大,和我这种凡人真的不在一个维度,我真没法接。我哽了半天,勉强道:“七七四十九次……怎么听着这么奇怪。轮回不是无穷无尽么——”说道这里我脑中一个激灵,刷地抬头看他,不敢置信道:“不会吧?”
清弥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大概还觉得蛮有意思,笑了:“猜到什么了?”
“唐祁宁不是人?不不不,我是说,唐祁宁他,跟我不一样?七七四十九次,他的轮回是不是有始有终,一旦结束了,他他他,就会变得跟你一样吗?他也是神仙来的?”我有种三观震碎的感觉。
清弥听我磕磕巴巴地讲完,又往亭中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道:“仙吗,也算吧。”
“……”我猜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可以用呆若木鸡来形容,“这,合着我身边的都是神仙?就我一个可怜巴巴的是个凡胎肉身?”
清弥看着我,有点欲言又止,半晌方道:“人间不是有句话,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他这么一说,好像我从小就特别招怪力乱神的东西来着。
五岁那年家里那场大火,我亲眼见到一个三尺高的黑色小人手里捧着一团幽蓝的火飘到柴房那里。被烟熏昏迷前看到一个胖墩墩的矮小的长胡子老爷爷从地里钻出来,等再转醒,却是在一座土地庙里。后来被王大福捡走,便净学些通灵之术,中间五年被他丢在笠泽一个远房亲戚家里,结果碰到了清弥。再长些开始修习捉妖术,便更不用说了。
原来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人间真的很苦么?”
我对神仙生活缺乏想象力,此刻就唐祁宁可能正在经受的七七四十九次轮回,脑中所能想到也就是他先前犯了某种错误,被神仙大佬们罚下来受苦历劫。
所以,“人间真的很苦吗?”我认真地问那位神仙。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