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欣慰地看着那少女,心念一动,竟不由伸出手去抚摸少女的脑袋,赞赏道:“虽然落到凡间几百年,然而毕竟是那家的,到底识货。”下一刻眉心却突蹙起——也不知是草中飞料定跟清弥动手自己没有半分胜算,还是一时情急便忘了几百年来修炼的所有术法,此刻这皮相华美的不速之客做出越界的举动时,本能驱使,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上前“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而且看那一口的力度,至多也就是一条蛇的力度。
清弥若是用仙力甩开,便是与一条蛇一般计较,必然要落个胜之不武的骂名;若是不用仙力,他却还剩什么呢。这就很尴尬了……
看着那边二男争一女,热火朝天,我也很尴尬。
这时身后又传来唐祁宁温和迟疑的声音:“他们三个,在做什么?”
清弥闻声,一记眼刀立刻丢了过来。
我呵呵干笑,这真是一个尴尬的夜晚……
掩嘴干咳两声,我和稀泥道:“出门在外,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两位这也算不咬不相识,不如各退一步好好说话。”
清弥凉飕飕道:“云春你来教我怎么退。”
小狐狸在他怀里一哆嗦,又炸开了毛。
我正踟蹰,这时唐祁宁忽然在一边轻声道:“你一直以为我不懂,其实是你不懂。有些不同,心往往比眼更快感受到。但不同就是不同,即使我舍不得,也要装作不知道。否则,怎么才能活下去呢?”
我愣住,一时不明白他所指究竟为何。
他继续道:“譬如你梦里那位,譬如眼前这三位。人生难得是糊涂。”
我心头猛然一跳,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他并未看我,凉薄的视线望着亭中三人,轻微而不屑地一笑。唐祁宁作为姑苏温润如玉谦谦公子的代表,这样一种近乎刻薄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我盯着他,再追问:“唐祁宁,你想说什么?”
他侧头看我,从而温良清傲的眼忽有一丝戏谑。
他声音稍抬:“这位公子,不如在下教你如何收手。”话音未落,我肩头被猛然一搂,身子不由一歪便往他身上靠去。他低头,唇瓣印在我发心,又婆娑出一些破碎的话:“糊涂懦弱的人,也有想抓住的东西。”“那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下了场雨,雨很大,风也很大,我的树枝都被刮断了好几根。但雨很快就停了,西边有五彩云霞,一层一层的,非常好看。然后星星就出来了。”小槐抵着下巴慢慢说着,“那天他母亲说好领他去见他父亲呢。他还准备了送给父亲的见面礼,是他自己糊的一只风筝。前天夜里睡不着从屋里跑到树下来,靠着树干跟我讲了一夜话。他父亲啊,那可是城里最有名最厉害的人,所有的人都认识他,所有的人都尊敬他。”
“不知道他有没有见到他父亲,总之雨停了之后,他和他母亲回来了。”
“隔了十多年,这就是你长大的模样,下次见你,不知要什么时候?秋天起风的时候,是几年后的秋天呢?”
“有一些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大江东去、光阴流逝,都不是你能控制。事实上,这世间你能掌控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
——后来我知道,如果我不躲,早一点恢复平常心,早一点去探寻他心中的秘密,我就会明白,他眼中宠溺的笑,从来不是对着我;进而明白,唐祁宁,原是那样玲珑剔透的人,却自甘为爱,一叶障目。
未及我反应,便听到清弥凉声凉气地唤了一声:“唐公子。”他不动声色,却有逼人的气势。这么一句,在场诸人都如寒冬腊月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不止小狐狸,连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动物本性乖觉,草中飞也松了口,一把拉过红衣少女退到一边。
清弥笑了笑,放下小狐狸,小狐狸趴在地上跟死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他走近,望定唐祁宁,慢声道:“自己装糊涂,还要拉旁人下水,这就是你不对了。”
我浑身发毛,脑中飞快地计较着对策,身体则已先行一步做出了反应:我将唐祁宁向侧边一推,上前一步迎上清弥的锋芒——几乎同时,我发现唐祁宁认定我是小槐,我竟也真的将自己活成了小槐。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那只妖精临走前的托付简直恶毒得像一个诅咒,她只是不甘心自己被遗忘,吃定了我的软肋,于是用这个诅咒死死地绑住了我和唐祁宁。
我心绪不宁,目光也闪烁不定,然而清弥就那样注视着我,一瞬也不瞬地,用一种很高的仿佛来自于另一世界的目光。面对我的举动,他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一点也不生气,他好像早已知道我会将唐祁宁护在身后,但当我真的这样做了,他又觉得十分可笑。
半晌他转开眼,嗤笑一声,讥诮道:“云春,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吗?”
我:“与唐公子比,大概绰绰有余。”
他:“你似乎很喜欢保护弱者。”
我:“难道我该欺负弱者?”
“不……”他目光掠过一旁的唐祁宁,后者正袖手而立,清傲自负地对上他的目光。清弥又笑了一声:“本君只是觉得,你对强弱的判断有失偏颇。”他看着我,“你从来不知道,真正弱势的是哪一方。”
我失笑:“难不成是你么?”
他蹙眉,语塞地看了我很久,忽然轻声一叹,抬手在我脑门上“嘣”地一下,无奈道:“这可怎么办,一次比一次傻了……然而你说的也不错,我虽然时常受些闲气,却也有弱者尝不到的好处。”
破神仙说话越来越七拐八绕了,我还没回过味自己什么时候让他受过闲气,他便接着道:“不过,你还打算替那妖精瞒多久?”他一旋身坐到亭中的石凳上,浑身戾气收起,懒洋洋地瞟了唐祁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