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泳》系列pt.2
一.
“2018年6月20日,星期三,晴。致少女:你刚刚偷吃了两块绿豆糕,牛奶也喝得差不多了。从房间里出来五次,如果算上吃饭的话。比之前好转了不少,我很高兴。”
郑号锡把本子合上,逆着台灯光扯掉一根烫坏的头发。凌晨,他从外回来还没洗澡,夏天的三十八度给他从头淋到脚。
细小的响声。
他知道是冰箱门的开合声,静静地坐在桌前没有转头。等她自以为轻手轻脚地拿完吃的之后,他慢慢站起来,打开冰箱。
绿豆糕又少了两块,她饿了。
“号锡,回来了?”
爸爸从卧室里坐起来,拉亮了灯。他走进去把门带上,“爸你躺着,我进来就行。”
“你坐什么车回的?”
“不是摩托,我打车回来的。”
“你身上伤没好,跳舞不要太拼命了。”
“我知道。”
他低头时视线正落在父亲的小腿,常年卧床萎缩了的肌肉线条,和床单上的条纹融合。
“阿米呢?”
“应该睡了。”他说着笑笑,“今天偷吃了不少,慢慢在好转。别担心。”
“那你也早些睡吧。”
他正往外走,父亲在身后又喊住他。“号锡。”
“辛苦了。爸和你妹妹对不起你。”
郑号锡手指正搭在门把手上,床上五十出头的男人看上去年过花甲,坐直身子需要手臂极力扭曲地撑住床板。
这个家的陈设也可怜兮兮,头顶的吊灯积灰许久,靠到墙上转身就是一背的白粉。白天他游走在欢呼声和音乐鼓点之中,夜晚回到这里会以为自己重活了一遍。
他们的确该说对不起,而他不忍接受。
“2018年5月31日,星期四,雨。致少女:老五帮我找到了市医院最好的心理医生,他已经有一百多例成功理疗了,如果你愿意把门打开,我保证他会帮你的。”
他把日记本继续往前翻,每一天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日期。
“2018年5月29日,星期二,多云。致少女:今天是你回家的第七天。那个高中闺蜜要来看你,我没有让她进门。你还是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我不指望再听你喊一声哥哥,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折腾身体了,让过去的事过去,没有谁会对你有恶意。勇敢一点,阿米。”
“2018年5月24日,星期四,多云。致少女:我给你买了新衣服,现在年轻女孩都喜欢那个牌子。我猜你不想把胳膊和肩膀都露出来,所以没有买吊带裙,但是你穿肯定好看。你一直很漂亮,阿米。”
她回来的第二天,他抱着她的新衣服敲门说带她去吃西餐牛排。她不说话,只是把门轻轻踹了一脚表示拒绝。她这些年累坏了,只会害怕,忘记了怎样发怒。
他把那本旧日记再往前翻了一页,字迹最潦草的一天。
“2018年5月23日,星期三,晴。致少女:你终于回家了,感谢上帝。”
二.
方阿米不在的三年郑号锡长了三公分。他舞蹈比赛拿奖的时候,参加聚会的时候,和朋友笑谈又崩溃大哭的时候,她无一例外呆在那一个地方,看窗外同一个方向。
时间不惠及她,却必然作用于他,耍赖不了,他只好被推着往前走。
郑号锡记得三年前那天的暴雨,一鞋的积水。从舞蹈室下班接方阿米放学,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她的电话打不通,同学告诉他一下课就没见到她。
没敢告诉爸爸,浑浑噩噩地到警局报案,作笔录,调监控,然后得知街道部分监控被恶意损坏。
不是可以追踪吗?要多少钱我都出,求求你们快一点,我妹妹胆子小,她现在肯定吓哭了。
他坐在派出所那把凳子上,裤脚袖口还在湿答答地滴水,穿制服的人拍着他肩膀,说这些案例见过太多了,他们会尽力。
那天是四月一日,他恨得牙痒痒的愚人节。
寻人启事,十七岁女孩,身高一米六二,头发及腰,失踪时身穿第五中学校服,背着粉红色双肩包。
舞蹈室的学生自发帮忙,网络寻人铺天盖地,地方媒体也在黄金时段播出了照片和紧急联系人方式。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一个月。无穷无尽,就像不知道明天死神会不会到来一样,原来他最害怕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等待。
他在日记里写下每一天的运动轨迹,舞室,派出所,餐厅,银行,公园。这个城市的温度上下波动,空气质量时好时坏,网络热词早就换了无数次。方阿米距离他有多少公里,现在头发是不是变长了,有没有谁给她买新衣服,她带在身上的那个耳机还能不能播放音乐。
“2015年10月1日,星期四,晴。致少女:今天是国庆节,你们学校放假。你同桌找到一张去年这时候你和小男生的合照,你早恋了居然不告诉哥,现在想训你都抓不到人了。”
“2016年5月22日,星期二,雨。致少女:你喜欢的那个偶像来我们这开首映礼,他新演了电影。你还记不记得他?”
“2017年12月24日,星期六,雪。致少女:平安夜了,初雪很漂亮。哥给你准备了礼物,你那些朋友也寄来了贺卡。新年可以回家吗?”
他对预知未来没有天赋。
2018的某个燥热下午,他正在舞蹈室教最后一个节拍。音乐被来电铃声打断,学生们看着他接起电话扶住墙的身型,连下课都没说一声就推门冲出去。
警局一楼,天花板的风扇嗡鸣。
方阿米白得吓人,他们带她去清洗过,头发刚被修剪到齐腰,穿一件条纹的长袖坐在那张长凳上。三年前的暴雨夜他也坐在那里,地上的雨水早干了。
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头也没抬一下。跟案子的组长说她聪明,别的女孩被拐去了都会喊破嗓子上房揭瓦,她乖乖的,所以舌头眼睛都还在。
她身体状况怎么样?
情绪很稳定,从带出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讲。
组长又接着说:
在那边有三个孩子。
郑号锡没有说话。看着她低下去的乌黑发顶,转头眼泪直挺挺往下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他以字面意思误解过,到后来也没参透。
三.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方阿米。她很能忍,从回家到现在从没见她哭过,他却已经买醉过无数次。
最开始她不开门,他把饭菜放在她门口,第二天原封不动地在那。后来饭碗变成了空碗,她还是不愿意出来见他和爸爸。
郑号锡是极有耐心的人,长久以来他擅长等待。
“号锡,洗了就早点睡。”
他关掉淋浴,换了睡衣回房间,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舞蹈室学生的短信。在黑暗中打字,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隔壁有细微的动静,他没有合眼,起来看到方阿米的卧室门开了。
人不在厨房,他开冰箱发现绿豆糕又少了两块。垫着脚往回走,她坐在阳台那把矮竹椅上,肩膀披了一层月光。
郑号锡斟酌了几分。“睡不着?”
方阿米在他料想之中没有说话。他搬了把凳子到她侧边,仰头听外面风声。
“想什么呢。”
她抱着膝盖,他估测她比三年前瘦了二十多斤。跟案组长说她在屋子里长期见不着太阳,皮肤白在月光下看起来更冷。
“明天我们舞室周年庆,想去的话带你一起。”他站起身,拨开头顶晒的衣服。
“哥。”她说,“这边星星跟那边一样。”
一句话给郑号锡钉住了脚后跟。他面对阳台的玻璃门,看到小小卧室里的星辰大海。耳鸣,颤栗,欲哭无泪。
第二天清晨方阿米在餐桌边吃包子油条,旁边坐着一个畏手畏脚的爸爸。郑号锡出来把卧室门带上,父女时隔三年的第一句对话是方阿米开的口:
“爸,你吃肉馅的。”
仿佛命令下达,父亲几乎是一瞬之间把包子塞进嘴里,慌忙咀嚼的模样似在讨好女儿。郑号锡把最后一盒牛奶拿上来,方阿米把东西推回去,“哥你喝吧。”
“你长身体的年纪。”
她的筷子僵在碗沿,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转移,“我们中午聚餐,早上别吃撑了。”
舞蹈室的人都知道队长有个妹妹,三年前被拐走现在找回来了。摩托车后座一身白裙的女孩被郑号锡牵下来,走路时低着头,发尾一条青色缎带就垂在肩骨上。
“我妹妹。”几十道目光投射过来,被他挡在她面前的背影结结实实滤了一道。
方阿米明白这里所有人都认识她。对陌生人不会有那样的审视——怀疑试探,把自己所听说的与现在看到的连接,判断她过去经历的一切细节。
善意终究是不能经过策划的。他们扮演陌生人的技巧过于拙劣。
“好漂亮啊,是不是练古典舞的?”
“锡队之前总提起你,总算见到了。”
方阿米静静牵着郑号锡的手,一句也没回答。音乐响起他们开始训练,风从外倾泻而入,她坐在靠窗的地板上,像一捧白色睡莲。
四.
方阿米早就习惯夜晚,反倒与阳光格格不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如果是,那么她存在于哪一个空间?
她所记得的世界停留在2015年,所有构成它的人物不应该是如今这样。爸爸半身瘫痪,哥哥满脸倦容,这两个陌生人总让她以为自己还在梦境。她不属于这里。
她也不属于那座小屋子,尽管在那里度过三年,她在最后一刻出来的时候才知道窗外山脉绵绵,门前有小溪和野花。她原来还在这世界的某一角落。
重见天日之后她对人脸有了惊奇感。数十块肌肉活动展现出的差别,不止七情六欲,还有许多在界限间徘徊的。不像她这三年间所见,只有男人的暴力,欲望,疲倦,这三种。
疼痛不值得哭泣,她学会了如何将灵魂与肉体分离。恨意更不值得,人在混沌之中不会有那般强烈的情感。
能令她流泪,将她一桶水泼醒的只有爱。
那男孩子穿着格子衬衫,跳舞时运力到每一个手指关节,旋转带起地板的浮尘。他应当和鸽群一起跳舞,他们都能击海水,引阳光。
爱情使人十足恐惧,她害怕他看过来的眼神——春风入了极地。
他在练习中途开了一瓶水,脚尖微呈八字,光是站立就比其他人美上十分。他朝她走过来。
“喝不喝水?我这里多了一瓶。”
他一开口她便落泪了。看他的鞋尖,他撑在地面的显露青筋的手腕,靠近的气息。
朴智旻蹲下来面对地上哭泣的少女,温和地笑。
原来他就是哥哥口中的老五,做医生的。
舞室跳得最好的除了队长,居然不是个专业学这一行的。郑号锡说朴智旻脱下白大褂就是另外一个人,poppingbreaking玩得比专业的还溜。
三个人从大排档走出来,郑号锡站在中间,方阿米的手没离开过他的手心。
“下周我没空来训练,院里的轮周到我了。”朴智旻说。
“下班要到几点?”
“晚上九点。”
“你病人这么多?”
“肠胃科,反反复复地查床很正常。”
方阿米手心的血管在跳。走到了十字路口,朴智旻要往反方向去。她还没开口,他忽然探身出来,“阿米。”
凑得很近,她一口气提到心口。
“有空找我玩,别老是哭鼻子了。”食指轻轻刮过她的鼻梁。
她晚上睡觉心里有猫在挠。
五.
“2018年7月9日,星期一,晴。致少女:你哥哥总算把人带出来了,天知道我之前跟他做了多少工作。哭出来很好,情绪波动是大进步。愿你一切都好。”
朴智旻合上日记本,楼底下的路灯熄灭了。又是一次夜班,他靠在板凳上盍眼。
以往他做梦都不清不白,这一天格外清晰。他梦到方阿米了。她穿着白裙子,身后是白玫瑰园。医院里也有白玫瑰,在放射区的窗外。
郑号锡的钱包里有她高中时的照片。朴智旻三年前就在照片里认识了方阿米,她总给他一种无关喜怒的错觉。与她的经历相比,她更像一张白纸。
他帮忙找了院里最好的心理医生,对方听说她的遭遇不打算收费。他们家境况不好,母亲改嫁,方阿米跟着妈妈姓却不愿跟妈妈走,留在哥哥和爸爸身边,住年久失修的房子。
命运将人玩于股掌,她一夜之间走失,父亲遇车祸半身瘫痪。郑号锡在如此境地里能跳得起舞来,实为不屈。
朴智旻走进那家花店,店铺新进了百合和紫罗兰。
“老板,什么时候进点玫瑰吧。”
“你之前不是只买百合吗?”
他右手插在口袋里,“白玫瑰,送小姑娘。”
一束白玫瑰出现在窗口时,方阿米正在桌前写日记。她撑着台子踮脚望,底下人一跃坐上了窗台。
从地狱逃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稍微漂亮一点儿她就会爱上的。
她在心里惊呼。夕阳时刻的朴智旻,没有穿白大褂的朴智旻。
“送我吗。”她生涩地问。
“不然送你哥吗?”
那束花插进高颈瓶里,被她放在鱼缸旁边。他说接了花她就要乖乖去见心理医生,往后他还会带她去游乐园电影院,哪里都行。
爱上一个人几秒钟的事,后续的月月年年都只是惶恐和自省。
他假装微笑,他真诚微笑。他同情她,他喜欢她。
爱比恨可难多了,方阿米无望地想。她渴望成为他的眼睛,看一看自己究竟是什么形象。
终于某一天她躲不过情绪,凌晨失眠,偷偷出门去了医院。黑暗是她的领地,夜里她从不畏惧危险。
科室的灯亮着,她跑进走廊,值班护士从台子后边抬头,“小姐您找谁?”
“朴医生,朴智旻。”她气喘吁吁,眼角有水光。
“阿米?”
他正从病房出来,单手握着一卷病例。
方阿米跑向他,一只鞋落在了身后。她抱住他的时候泪流满面,那双手在她后脑的长发上流连,他仿佛一个缺席了许久的大人物,这一刻她的历史被补齐。
她一脸水蹭到他衣服上,“我喜欢你,你答应我吧。”他在头顶笑,“答应什么?”
她没有回答,他手臂抬起来挡住她侧脸,走廊里的人都在看她。
“这么晚了就不怕你哥担心。”他说,“走,带你回家。”
方阿米不怕给他添麻烦,她能赖多久就赖多久,小时候藏起来的任性拿到现在一次性用完。她吻了他,嘴对嘴的,一走廊的人都懵了。
朴智旻对她的心急居然没有反应,哪怕连惊愕都没有。牵着她往外走,一路把她送到家门口的灯下。
“星期天跟你哥一起来医院,说好了要和医生见面的。拉钩。”他伸手,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印了拇指。她好像被骗了。
六.
“2018年7月15日,星期天,雨。致少女:我很怀疑心理医生给开的药你会不会吃。你哥哥悄悄跟我说过,不吃药你会疯的。他不敢这么跟你讲,就是怕伤害你。由我来做这个角色,你不会怪我吧?”
朴智旻出现在她家客厅的时候,郑号锡正在煮药汤,气息从厨房飘出来,门口那株文竹都要熏焉了。
“人呢?”
“里面。”郑号锡下巴朝卧室,“西药是不吃的,我煮调养的中药试试。”
朴智旻食指还没敲上去门就开了,方阿米光脚站在里边。“我不吃药,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喝了药会更好。”
她摇头,“我喝了药你才会觉得我有病。”接着问,“朴智旻,你觉得我有病吗?”
他盯着她,措辞道:“你没有。但是大家都要保护你。”
方阿米一声不吭吃完了药,回卧室就把自己锁起来。郑号锡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前,之前所有的努力又付诸东流。
“阿米。”
他继续说,“你醒着就跟哥说一声,难过了也跟哥说,不要把自己锁起来了。”
“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
她一提到朴智旻就是哭腔,郑号锡几乎拿她没办法。“他关心你,自己要来看你的。”
“我生过三个孩子,哥。”她哭着说,“他不能知道这个,他肯定觉得我不干净。你是不是告诉他了?”
“他怎么会这样觉得——”
“他就会这么觉得,你也这么觉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都在说我可怜。”她随手一甩,花瓶应声落地,白玫瑰顺势滑进床底。
人们都说会爱她,博爱本身就是凌迟处死。
“2018年7月20日,星期五,多云。致少女:你白长了这么漂亮一张脸,得不到想要的,处处被人误解。我劝你摆正姿态,他那么好,不能被你拖下水。”
方阿米合上日记本,躺上床。她的床底有玫瑰香气,掩盖了胃里的中药味。
晴天,艳阳高照的七月末。朴智旻在窗边拉开帘子,对面放射科楼底的白玫瑰园有小孩子在玩泥巴。
挚友在外面等他,把最后一床病人查完就可以去同学聚会了。他回头看着那女孩子,正是青春在脸上泛光的时候,精神气都在眉眼之中,穿亮色的衣服用明艳的口红。
这才是二十一世纪少女该有的模样。他忽然明白了方阿米爱穿白裙走路也低头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经历,而是因为人们对她的印象。
“怎么了?”挚友问。
“没什么。”他皱眉,“等我一下。”拿起手机点通讯录,打给郑号锡。
他电话一直没接,朴智旻放下手机。“走吧,先去聚会。”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郑号锡两手都拿着超市促销的水果袋子,他准备回家做拼盘沙拉,方阿米以前最爱吃冰土豆泥。
邻居家的后院有一大丛白玫瑰,他还没有走近就闻到了香气。那丫头把白玫瑰瓶摔了,现在肯定后悔。他吃力地放下一只袋子,伸手去摘,花丛中却有一个人影。
他的少女侧卧在花丛中,耳后开了一朵白玫瑰。手中的包落下被木栅栏贯穿,郑号锡绊了一跤恰恰摔倒在她脚边。
阿米,他喊出声音变了调,哭着爬过去抱她,手臂呲啦被玫瑰划了一道口子。他对预知未来没有天赋,天打雷劈的时候他只知道抱头蹲下。
她怎么摇也不醒,手里握一瓶安眠药告诉他不用挣扎了。袋子里的土豆苹果滚到他手边,源源不断的像炮弹袭击。邻居听到他的吼声全跑出来,人们忙着打110,路过的拿手机出来拍照。
救护车呼啸而来,郑号锡抱着方阿米的肩膀往上挪,忽然想起那辆把她救出深山的警车,是不是也和这鸣笛一样扰心。
他不想就这么让她走了,原本平平淡淡相安无事——原来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是不能沾染一丁点爱的。
坐在病房外面,手机上显示三小时前的未接来电。
……
朴智旻坐在窗前,窗台上那封信被他弄洒的墨水染了一半。
“这个世界不能和爱你这件事并存。我舍前者,保后者永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