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记事（八）

距离夏正义的尸首被盗走，已过去一年。

可怜夏正义，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尸体被雪无尘“盗”走，若是知道，想必也是黯然发笑。

转眼到了腊月，皇城披上银装。

处理完政事，夏夜陌回到寝殿，夏正义在他身后缓步跟着。这几日地方上报了南方越来越厉害的雪灾，他十分忧心，连着好些天都没睡着觉。眼睛下已经青黑了一圈。

夏夜陌看了一会儿书，睡意上头，趴在书桌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夏正义想给他披层被子，屡次伸手去拉被子。却也只能想想。就算有，她再也不想给他盖上。她就是个矛盾的人。

夏正义想必对身边的人都是爱的。就连我，她也爱。这是普度众生的爱。

可夏正义不会承认，她爱着我们啊。

神爱众生，却不会偏向众生。

“有时候，人们把面具佩戴得天衣无缝，连他们自己都以为在佩戴面具的过程中自己实际上就成了和面具一样的人了。”夏正义又对我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他的伤害，”夏正义说，“但是永远不能原谅她对他做出的牺牲。”

窗外又簌簌地落下雪花。就这么点轻柔的声音却将夏夜陌惊醒。他往窗外看了看，一声叹息，披上了大衣，出了门去。拒绝了太监的跟随，他独自撑着伞提着灯信步在宫中散步。他走得缓慢，似漫步目的。

没有星星月亮，雪花飘得漫天都是，宫城内外皆是一片素白色，他提着的灯似乎成了这世界唯一的颜色。

夏正义在他身后悄悄跟着，一人一鬼。夏正义想就这样年年岁岁地守着也不错。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下脚步，静立在一座宫门面前。夏正义也随之停下，抬头一望，夏正义不由一阵失神。

睿灵阁。

白华瑞在知道夏夜陌反叛之后便将她囚禁在宫里。生前，夏正义最后那段日子便是在这里度过的，过了整整一年。当初那些令她疼痛欲死的过往，现下想来却觉得记忆已模糊不堪。

白华瑞十分殷勤地在逼宫期间将她在宫中的生活昭告天下，他想用夏正义的痛苦逼得夏夜陌放弃。而却没想过，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男子为何要为一个亲人放弃天下。

夏夜陌不会，白华瑞也不会是为爱情而舍弃天下的人。

夏夜陌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脚跨进去。看见院子里的场景，他显得怔然。这里没有被人打扫过，入目一片荒乱，时间似乎还停留在前朝覆灭的那一个晚上。

宫里的房子如此多，他做皇帝后鲜少到后宫来。平日也不大关心宫内之事，宫内之人每日只打扫他会去的地方！又怎会想到要清理此处。

雪在院子中积起厚厚一层，他每一脚下去都是一个深深的脚印，走得有些困难。走到院子中间，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唤道:

“夏正义。”

夏正义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哪会听到她的声音。

他自言自语着:“你可曾也这样唤过我？”

自然是唤过，当白华瑞战事不顺时便喜欢拿夏正义出气。每次伤口疼得受不了，她便会唤两声他的名字，想一想江南的烟雨和长夜侯府，这样疼痛就会轻了很多。当然，肯定也唤过别人的名字。事实上，她不是一个一心一意的人。

他推开门进了屋子。提着灯一照，里面满是尘埃。翻到的凳子，掉落的烛台，打碎的瓷杯无一不诉说着那日的仓皇。

夏正义依然还记得，那日宫城内一片人心惶惶，她早早的将明皇色龙袍换上，坐在镜前，让浑身颤抖的侍女为她挽了一个只有世子哥才会挽的漂亮的发型，俨然一幅要去逛青楼的模样。

而后士兵进屋带走了服侍她一生的侍女，乱棍打死，又押她上了城楼。

夏夜陌坐在满是尘埃的床榻之上。伸手拂过冷硬如铁的被子，指尖颤抖，迷茫道:“每次得胜，必定伴随着你受苦的消息。白华瑞确实做到了，每次上战场，我先想到的不是胜利后的成果，而是你又会承受怎样的痛苦。”

夏正义心里一阵酸软。不忍看他的脸色。

“可是哪里来的退路。战火已起，继续，尚有一丝希望，而若放弃，却是连一丝希望也没了。”他声音绷得极紧，带着沙哑似悲似痛:

“正义啊，你却倔得连让我救你的机会都不给我。是啊，我知道断袖会受世人所耻。但是，我不在乎啊，从听到你被白华瑞伤害时，我就已经放下了……”

“我想，为了你负天下人……”

“我本不想当这皇帝，可白华瑞的确不是一个明君，我把天下人放在心底，可唯独忘了你……”夏夜陌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没有用，可……”

他一直在说对不起，好像没有什么词会说了。

夏正义垂眸静立在门口。我想，此刻，夏正义如死水的心底微微荡漾起波浪，又酸又涩，还该死的隐藏着温暖。

站在屏幕前的我看着这反转似的镜头，问冥王借了张纸。“嘤嘤嘤，好感人，我好感动啊啊啊啊……嘤嘤嘤……”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太感人了。

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冥王，眼泪也淌了一脸，眼泪执着地从冥王的脸上流下，流到了虚空中，“我也太感动了，纸借我用用……”没等我把纸递给他，他就先一步抢走了我手里的纸。“我再也不要看这种骗我流泪的画面了，啊……呜呜呜……呜……”

“你作为一个冥王，真的是我见过最没出息的鬼……”

“要你管……呜呜呜，太感人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夏夜陌……啊，我要去索他的魂儿……呜呜呜”冥王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把你当爷供奉，你居然想索我的命……”我学着夏夜陌的口气，原本是严肃的时刻，我却想笑。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薄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是成功吗？我想，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夏正义说道。

“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什么书了，夏正义。”我戏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