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我在淘宝买了一份24小时的爱情

吴晓波频道
23小时前 · 财经作家吴晓波的自媒体知名财经领域创作者
虽然现在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飞船去月球,但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
——《大佛普拉斯》
在日本,有超过6成的男生愿意和AI谈恋爱,甚至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中国,2014年底淘宝搜索“虚拟女友”,可以搜到4474件“宝贝”。
那是整个行业最热的时候,百度贴吧、知乎上与此相关的标题大都是“听说最近虚拟恋人很火,你不找个试试?”“每天20元,萌妹型男任你挑”。
每个订单给到的是一个锁在手机里的女/男友,“爱情”由此成了一桩可以公然交易的买卖。半小时或一小时之后便可删除好友,安全、隐秘到不用承担半点搅入现实生活的责任与风险。

“也不是没产生过感情。”在我们采访的人里,大部分人都说过这句话。他们自认无法探索别人内心,也清楚现实与虚拟之间的边界。

过客
筱柒想了想,又回到了聊天界面,反复斟酌后打下一句话:
“还是你先删我吧,我有点舍不得。”
这是“虚拟恋人”筱柒和顾客九月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好友列表里再也找不到他的头像,所有一小时里发生的谈笑风生,都只成了网络中的一行行代码,然后被删除干净。
九月之后的一位顾客,是刚失恋的女生,哭诉着为什么感情突然消失殆尽,极度愤怒、悲伤带来的失控让她在对话框里打下了密密麻麻又缺少逻辑的话语,她似乎只想找到一个出口,而非寻找一个答案。
再下一位,是木讷的理工男,不管寻找的话题多有趣,他简单的“嗯嗯”,或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带情绪的回复,都能让气氛瞬间冷到极点。而他的每一个提问,筱柒都想用“哈哈哈”敷衍过去。
下一位,下一位,再下一位……不管聊天对象是谁,预设怎样的场景,她手速不变,流程化地依次按照自己的标准划分人群:“失恋”“压力过大”“好奇心旺盛”“倾诉欲很强”……然后流程化地寻找话题,让场面不至于尴尬。

在现实世界,筱柒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务员,捧的是国家给的“铁饭碗”。但作为虚拟恋人,她可以是可爱呆萌、元气少女、黏人萝莉,也可以是霸道御姐、性感女神、职业女强人。
周而复始,不停重复循环,三个月内她成为了一百多人的“虚拟恋人”。从早上10点到晚上11点,有空必接单,最多的时候一天与18个人暧昧聊天。
“这是个很磨损感情的行业,悲伤的故事听多了会麻木,套话说多了也会变得敷衍。”筱柒说。
“虚拟恋人”最基本的要求是——聊天结束后,必须互删好友。筱柒一天处过18个“恋人”,也“分手”过18次。

倾听者
“这个行业被封杀过一次,原因是有几个记者拍到一些店提供色情服务。然后淘宝就封了所有关键词,整个行业消失了。”石川叔说。
2014年上半年,虚拟恋人盛行,石川叔凭借好听的声音成为圈内红人,代价是即便自己刚失恋也必须要控制住情绪,塑造一个阳光积极的形象去面对一天内接连更换的“恋人”。
最忙的时候,他会同时服务26个“恋人”,就连匆忙洗澡的10分钟都会听到不间断响起的消息提示音。
这个年仅22岁的男孩,自称是叔,他说自己接触“虚拟恋人”五年里,看过太多人情世故,也接收了太多负面信息。
“至今还在做,以前叫虚拟恋人,现在叫闲聊树洞。仗着自己声音好听撩了无数妹子,也渣了几个,听了无数的故事,大多数是失恋,其中还有不少奇葩事……”
一通折腾下来,石川叔累了,“每天要伪造出不一样的身份和年龄,跟很多不一样的人,用不一样的方式去聊天,经常遇到有巨大的文化差异和贫富差距的人。”
他听过形形色色的故事,关于恋人,关于家庭,关于工作,大多负面。他能通过顾客的朋友圈,去推演他们的形象与需求,却没人知道,他也来自一个单亲家庭,会被父母踢皮球,没有归属感……
自身的,或是关于他人的负面情绪有时会像海啸般向他涌来,在海水中他睁不开眼睛。身处“黑暗”也让他尤其不相信感情,甚至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连朋友发来的关心、寒暄都不再回复。

他说他迫切地想要逃离一切。因为迫切,他拼命挣脱,穷尽所有去寻觅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但现实是,他还是继续以倾听者的身份,在痛苦和拧巴中与世界相处。
我问石川叔:“是不是越是一个倾听者,越难成为一个宣泄者。或者说,因为做倾听者久了,知道被宣泄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所以不愿意将这种负担施加在别人身上?”
“是这样的。”静默了一根烟的时间后,他又补充,“一个得了心理疾病的心理医生要如何治疗?他知道所有的治疗方案都是套路啊。”
石川叔说,所有像他这样的人,都是没有资质的心理医生:不停地听,小心翼翼地控制情绪,然后耐心地疏导别人。

陪伴者
2014年下半年开始,色情乱入“虚拟恋人”,淘宝连续三次封禁搜索关键词。
之后的五年时间里,圈内定价从2014年最夸张时的200元/小时,降到2018年的12元/小时;话题开场也从“我是你的女朋友,靠近我,温暖你,我们来一场奋不顾身的恋爱吧!”转变为简单直接的两个字“你好”。
“叫早”“晚安”“哄睡”慢慢取代“虚拟女/男友”成了另一波商品关键词,新辰的店铺就是在这一过程中慢慢起来的。
在店铺运营的第一个月里,不管是叫早,还是陪聊,或者哄睡,所有的陪伴都是新辰一个人完成。他根据不同需求,给自己设满闹钟,所有动作严格按照时间表进行,一天,一周,一个月……
刚开始新辰只将这当作大学生涯里的一份兼职,5000来块的月收入不算多,足够养活。但在招了第一位、第二位、第三四位员工后,小生意变得像模像样了起来:
叫早6元/次,晚安12元/次,哄睡、陪聊划分不同档位(25/小时,50/小时),更多服务可以私人定制……
淘宝店铺的宝贝链接越来越多,接单流程越来越规范,新辰甚至开了专门用于试音的公众号,5位小姐姐8位小哥哥任意挑选。

现在,谈及印象深刻的一个人、一些情话、一些事,新辰往往要思考很久,然后也说不出具体场景与始末。毕竟聊天太琐碎,他也无心记住。
仅有一个故事,新辰说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陪伴的意义。
今年9月,新辰接到了一笔订单,需求栏只写了两个字:“陪哭”。电话接通后,传来女孩的声音,“今天下了一天的雨。”
新辰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然后呢?”
停顿了大概1分钟后,女孩说出口的话开始带点哭腔,“因为一直在下雨,出不去,但房子也在漏雨啊”。
女孩是一名汉语推广志愿者,被随机分配到了泰国一个环境很差的学校,周围没有中国人,甚至都没有人会讲汉语。
“其实我做好准备了,我知道可能会被分到最艰苦的地方,可为什么是这里?”
“我要怎么和家人说,他们会心疼吧,他们会催我回去吧,但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走。”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女孩哽咽着反反复复说着类似的话,最后又自言自语自我安慰,“我平时都很好的,就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我明天就好了,我一会儿就不哭了。”
新辰清楚,面对不幸,他伪装的善意和安抚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但除了陪伴之外,他也无能为力。

地下行业
筱柒只是“双生恋人馆”(虚拟恋人机构)接单4群里的1/428。
在双生恋人馆里,每个想成为“虚拟恋人”的人,在缴纳38.88元的会费后,都需要经历长达2小时的一对一培训,半小时的培训考核;要熟悉虚拟恋人能够提供的8项大业务,25项从属小业务;要会计算每一单的工资、提成;要遵守每个群的聊天规则,何时聊天,何时禁言;以及必须铭记的创始人大卫的地位。
恋人馆内部划分等级,他们得靠自己招一个新人或是拉到一个订单后,才能被允许进入接单总群。相比4个分群,总群稍微热闹些。除了每天12点到14点的午休时间不发布订单外,剩余的时间里零零星星会出现几单(写下这篇文章的前24小时,接单总群成交15单)。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20岁上下的年轻人陆陆续续进入这个至今仍“埋于地下”的行业(写下这篇文章的前24小时,培训4群新进12个代理)。
这群花时间陪伴陌生人度过艰难一小时的“虚拟恋人”里,少有人愿意表露自我。他们仍把自己困在原有的圈子里,即便是唯一允许自由发言,人数近500的闲聊群,也总是冷冷清清。
这是整个时代矛盾的缩影。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创造让彼此更接近的媒介,交通工具和通讯工具充斥。人与人的空间距离从未如此接近,但心与心的距离却如此遥远。

筱柒曾想象过在手机屏幕背后,掩藏着多少个寂寞又逃避生活的灵魂,他们寻找陪伴,也都成为彼此一小时里的过客。
但虚拟恋人陪伴一小时,一天,一周又有什么用?
筱柒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于是她在知乎上留下了一个提问:“当虚拟恋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半夜3点17分,石川叔熄灭手中的烟,在问题后边留下了长达900字的回复。
最后九个字是:“倾听会一直被需要。”
尽管看清虚拟恋人是一种单方面的感情输出,石川叔依然在继续这份工作,原因是一份不在预期中的礼物——为一位顾客讲述了小王子故事的一周后,收到的来自顾客的玫瑰。

“因为你用心浇灌了你的玫瑰花,你在它身上花费了时间,所以它才在宇宙中,变得独一无二。”
本篇作者 |Sept|诗琦| 当值编辑 |诗琦
责编|郑媛眉|主编 |魏丹荑| 图片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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