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相逢

寒冷的季节，深夜纷飞起小雪，我途经一座小城，找到一家还开着的酒店，进去要了一些酒，驱走身上的寒冷。雪愈下愈大，酒店里只剩我一个人，外面走进一个女子。　　　　　　　　　　　　　　　　　　　　　　　　　　　　　　　　　　　　　　　　　　

她着一袭白色衣裳，有些破旧了，背着一个包裹和琵琶走进，问那店家：「还有空房吗？能否借宿一晚？」店家说：「五文一宿，你要住多久？」她的头低了下来：「我没钱......」店家说：「没钱还想住店？」她急道：「一晚！一晚就好！」她拿下背上的琵琶：「明天我就有钱了，能让我住一宿吗？」店家摇了摇头：「姑娘，这年头我也赚钱不易啊。」她收起琵琶：「嗯，告辞。」　　　　

天寒，飘荡她的衣袂如一缕浪迹的白烟，我叫住她：「姑娘，能过来喝一杯吗？」白衣女站着，迟疑着。我举起酒杯：「陌路相逢于寒夜，何不对酒遣孤怀？」白衣女过来，拿起杯子：「妾身谢过。」我问她：「天这么晚，你要去哪里呢？ 」她沉默，我觉得有些尴尬：「抱歉，无意冒犯。」她抚着琵琶，轻声道：「寻夫。」　　　　　　　　　　　　　　　　　　　　　　　　　　　　　　　

店小，风大，她的衣裳与偶然的细雪轻舞。我注意到她，流瀑般青丝错落不少白发，眉颦间的细纹未饰，任时间刻上苍桑。她又举起杯子，喝下，眼眸朦胧起一层霜寒。然后放下，微整衣裳，抿嘴轻笑：「谢君赐酒，妾身无以为报，唯抚琴一曲，愿君为悦。」「噔。」我也放下酒杯，店内只剩风声，若吟若诉。　　　　　　　　　　　　　　　　　　　　　　　　　　　　　　　　　　　

她的手指细长、粗糙，苍白的皮肤触目惊心着些许殷红，轻抚在丝丝银线上，拨动。寒风为此颤动，冷冽一段凄凉。她迷离的眼神茫然远方，苍白纤指拨挑起心弦动荡，晚风轻吟着相思、酸楚，在翩舞飞雪中回响、空荡。那雪花在她的低语里凋零，一片一片，清晰着冰晶般美丽而脆弱的意象。　　　　　　　　　　　　　　　　　　　　　　　　　　　　　　　　　　　　　　　　　　　　　

思绪所至，那低唱任由情感掩没，浪涛般倾泻，银弦飞指，泪眼蒙胧，朱唇轻启深远的牵挂。风雪呼啸，随风的心念如泣如诉，呼唤着遥远的彼方。曲末，她昂起头来，泪痕悄布，指腕迅转，向天高吭。思念冲破云霄，在风里漂泊余音，殇情若即若离，细碎如泪晶，点滴啜泣。她拭去泪痕，红着眼眶笑了笑：「不知妾身此曲如何？君心悦否？」我犹自沉醉，她也沉默着，良久，我对她说：「谢谢。」

她拿起琵琶，背上包裹：「妾身告退。」我想挽留住她：「请留步。」她转身看着我，我走向她：「不知尊夫现在何方？我是否能帮得上忙？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君赴沙场已五载，如今音信断绝，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说：「那你要从何找起？」她轻声着坚定：「当初相遇如此，我信，如今相逢亦如此。」她凝视着夜雪：「如果只能等待，妾身只感生不如死。」　　　　　　　　　　　　　　　　　　　　　　　　　　　　　　　　　　　　　　　　　　　　　　　　　

我向她一揖道别；「一路小心，愿你们早日相聚。」她向我回礼，转身离去。夜更深，她在风雪行进，尽头是一片黑雾，那一缕白衣在黑暗中飘逸，流离如雪，若幻，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