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好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仗义有傲气,对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都真心相待,在外做大哥收小弟该办事也不含糊,自家店里的生意搭理得有模有样,孝顺奶奶更是体贴入微。
但是他知道不管怎样自己都只是个小混混,没爹没娘,不学无术。
这便是自卑的源头。
江北莱拎着水壶爬上一个离营地稍远的沙丘,拧开瓶盖咕噜噜喝下去一小半。
其实杨好在平常相处时,都把他那点自卑掩饰得很好。恐怕苏万和黎簇也只是偶尔能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不对劲,转眼嘻嘻哈哈地便忘了。
霍道夫才认识他几天,就准确地击中了这一点。
江北莱再次担心张日山是不是亲手给狼披上羊皮再领到自家圈里了。
听到脚步声逼近,她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映着男人俊秀的面容,神色凉薄之上更添冷意。
“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老实在陈金水身边演一个狗头军师不好吗?
把给杨好的针对转嫁到黎簇身上不够吗?
他们还只是高中生啊,生死面前血淋淋的背叛……
太残忍了。对重情却自轻的杨好来说是这样,对最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受牵连的黎簇也是这样。
在骗局前信以为真或无力反驳也太令人绝望了。
还有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霍道夫取下眼镜用手怕擦了擦,低眸一笑:“是。”
“为什么?”
为了他自己。
既然他来到了他身边,为什么不改变他,留住他?
明明自己很想这么做啊……就算知道这有可能毁了他。
没办法,他霍道夫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欲望总会战胜心疼。
他余光睨到身后黑影,却道:“看见杨好吃了苦头,黎簇还会不妥协吗。”
江北莱也知道有别人在,但主观上仍然觉得霍道夫这句话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
“也请尹小姐舍弃那些不必要的怜悯。”霍道夫重新将眼镜架在鼻梁上,叠好手帕放到口袋里,上前将手搭在江北莱肩上,“不要坏了我们的事。”
末了轻轻拍了拍:“顾全眼下大局。”
这却是一语双关了。
——她要是敢插手杨好的事,他就让张日山的计划都玩完。
……说他斯文败类还真没冤枉他。
江北莱背对着霍道夫磨了磨牙。
霍道夫走后江北莱又在沙丘上坐着看了会月亮想了会张日山,然后便回到了帐篷里。
伸手从衣领里摸出一个……粉红色的糖纸。
……这不是罗雀吃的那种棒棒糖的包装袋吗?
……写的啥啊,笔油都糊了。
……什么坑爹队友……有没有人管啊……
直到第二天下墓之前江北莱都没有再找到机会问霍道夫那张糖纸的事。
倒是黎簇拄着他的拐棍过来了:“我也要下去。装备加我一套。”
江北莱闻言立刻把包一摔:“谁又逼你下去了?”
黎簇从来没见过她发火,语调不由虚了:“……我自己要下去的……”
“……”江北莱捡起包拍拍上面的沙子,“拜托您惜命行吗?身残志坚的精神值得表扬,具体行动就不予批准了。”
“……长官,前方战线吃紧,正是缺人的时候……”
“同志,后方虎狼眈眈,也是缺人的时候啊。”江北莱把包背上,像昨天早上拍杨好那样拍了黎簇,“好哥有我看着。”
黎簇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变了。”
你才发现啊……哎?不对?她……
“我们都变了。”
黎簇转头,眼神和杨好对个正着。他见他看过来,立刻别开目光。黎簇嘴角还是弯着的,笑意却逐渐苦涩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不是世界里只有家和学校,亲友关系和考试成绩就是天大的事的高中生了。
……原来是这样啊。
终于明白黑爷的话了。
江北莱也领悟了他的意思。忽然想起张日山以前对她说的一句话:
“做一张被血染红的白纸迟早会死,”
他拭去匕首上的血迹,将刀柄掉转朝向她。
“如果想活下去,就要让自己变成一把刀。”
那时她毫不犹豫地接过了。
这一世也一样。
为了活下去和为了张日山有什么区别吗?
他和生命一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