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你有所伤事，结在深深肠。

有那么一个地方，你一直不敢回去。记忆好像是空空的，淡淡的，只要你不去细揪昨天，你就会是一个可爱的小孩。浅浅的记忆里，娇小的数学老师用把粉笔头准确无误地打中身边的同学，却温柔地对你说：“到前面讲台上听课吧！”你看，那时的你真的具有魔力，连老师都宠你。可年少的你怎么会安静地听那乏善可陈的数学题啊。她意味深长地看你一眼，你用那双小小的眼睛过滤了一秒，继续没心没肺地张扬着，心中想着：我只是一个坏小孩，没人要的孩子。然后等待那“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奇妙无比的下课铃。

那条路，即使闭着眼，你也不会迷路吧！小小的村庄，你的世界。你爱戴着耳机，却关掉音乐。一直不懂你这样做的缘由，可后来渐渐明白了你的“自私”，这样你可以对路上一些同学的招呼声自然过滤掉，不是你孤傲，而是怕她们用同情的眼神看你。你知道，她们认为你一个人是孤独的，孤独是可耻的。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使你早已不能融入人群了。

忘了说，你是一个留守孩子，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是亲戚讨厌的“拖油瓶”。除了奶奶，没人正眼看你，所以你不敢去与人相处。渐渐的，你成了众人口中孤独的小孩。

回到村中，奶奶早已等在桥头，你扯下耳机，绽放出属于孩子的笑容。此刻的你，才是有温度的生命吧！跟在奶奶身后，夕阳让你们的影子交叉、重叠，最终融合了。奶奶打开绿色大门，进去时，你的笑容变得更灿了，只不过也有一种悲哀的自嘲在里面吧。因为院子很大，仿佛昭示着它曾经的繁华与热闹，但如今，只剩下一老一少在守着空壳，等待着归人，而归人迟迟未归。

饭桌上，奶奶总是把瘦肉夹到你碗里堆起，还说：“老了，瘦肉嚼不动，还是肥肉好吃点。”如果你有预知未来的本事，我想你不会容许她这么爱你吧！宠溺你的挑食，却让她患上高血压，因此离开了你。饭后，你争着洗碗，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走开了。看着她蹒跚的脚步，爱在心中荡开。忘记了一切，欢乐的你在小屋里唱歌。原本你以为最糟糕的一切已走到了尽头，残留的这点美好会伴你成长，长到你能够主动掌握自己的幸福。只不过，这一切只是你以为而已。

那天，你听到奶奶生病住院，顿时成了木偶，眼神黯淡了下去，双手无力地下垂，把同学吓得不轻。忙问你，怎么了？你扯了扯嘴角，说没事。转身走开，泪如雨下。你不敢相信，那个拄着拐杖在桥头看着你笑的人儿，朝夕间便被岁月抽去了精华。你那几日总是恍惚着，总听见有人在呼唤你，所以半夜睡着睡着就醒来，哭着哭着就到天明。最终你还是瞒着远方的父母请假回到家。当你到门口时，准备好了的你还是被吓愣在门口，二伯笑着让你进门，你吓得低着头坐着，害怕被人看到眼底的泪水。你听到奶奶生病的消息是预测过千万种情况，但始终不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干皱的皮肤包裹着骨头，仿佛身上的脂肪一夕之间被谁抽走了。

晚饭，你像哄孩子般哄奶奶张口，奶奶眼神温柔地盯着你，吃下几口，便摇摇头。顿时，你的泪水又涌上了眼眶。晚上，你守在奶奶床边，奶奶闭眼一夜未睡，你也一夜未眠。日子一天一天地痛苦下去，因为奶奶越来越虚弱了，夜间的呻吟声越来越多了。白天你沉着脸、黑着眼在学校，而晚上却笑盈盈地陪奶奶，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要她陪你走上高中，大学……奶奶的眼睛湿润了，你擦拭着，哄她入睡。那晚，她握着你的手，静静地离开了你。

你在奶奶墓前，抚摸着那冰冷的石头，对它说：“你知道吗？你离开了，从此我身旁再也没有你的陪伴，我决定走了。”你带着伤痛，背上行囊，远走了。

从此，你以为你解脱了，可不知为什么会在午夜里感到不安，发现自己久久难以平静。可有一条路你从未尝试过，那就是回去，你最害怕的秘密，一定在最开始的地方。它一直在那里，但你不敢回去。两年后，你终于再次背上行囊回到最初的那里，因为学习，你重踏上那片土地。你以为你已经足够镇定了，早就练成了沉默的面色，即使泰山压顶也风轻云淡。但是，当面带土黄色的老人用手拍着你的背，问你这两年的生活时，你内心惶恐，脚不能动弹，心中却强烈地想逃离。你害怕那尘封的记忆如怪兽般在脑海中怒吼，轻易地穿过每个细胞。你甚至忘了怎么牵动面部神经去改变那如死灰一般的脸。你狠狠地低下头，此刻的你仿佛是两年前失去奶奶的小孩。但是，那么久那么久的时光，那么深那么深的梦带你回来，看那岁月镀上黯淡的墓碑，你终于不顾形象地哭了出来。

你走了很远的路，可是你的根始终在那里，这就是远在他乡的你总是不心安的缘由。每个人都有一道伤，那是你的天塌下来的地方。你在回学校的路上塞上耳机，传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你懂，你这一生都在拼尽生命去寻找曾经，所以当初走的时候你告诉自己，你们相守这么多年，不过从今你与奶奶再也回不去了。但回首往日，你仍会心酸地为求而不得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