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妖（下）

第一次见到七七时，我还未化作人形。

那时我因憧憬人世间的热闹，第一次下山的我，世间万物在我眼里都是稀奇的。

我肆无忌惮地在人类的田野上奔跑，一直待在山里的我根本不知人世间的险恶，直到落入人类的陷阱之中……

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挣扎，恐惧，无助，绝望……？

“别怕，我来救你。”说话的话是一个十二、十三岁的小姑娘，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可爱至极，只是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姑娘麻利地除去设在我身上的陷阱:“好了，你可以走了，以后要小心一点啊！”

我虽初生灵智，却也知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况且这救的是我的命！我却不敢贸然上前，只得默不作声远远地跟着。

小姑娘到一个破庙前停下来了脚步:“这里很安全的，出来吧！”

唉？发现了？！罢了，我跳出草丛。

她蹲下身子，轻轻摸摸我的头，又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给我:“今天只讨到这么多……不过没关系，明天一定会给你讨到一个大鸡腿的！”

她拾材生火，我叼着半个馒头坐在她旁边……

火光一窜一跳地闪着，似乎想冲破黑暗的束缚，飞腾出去。火光照亮了她大半个身子:“我叫七七，一生下来就被遗弃了，也没什么朋友，不过现在好了，我有一只小狐狸陪我了，要是你能一直陪我就好了……”我放下嘴里的馒头，蹭了蹭她。

七七欣喜不已:“给你取个名字吧，嗯……今天初九，那就叫你阿九如何？”

阿九，我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点点头。

许是她不知道我能听懂她的话，她又惊又喜，将我一把抱入怀中。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整整六年，七七脸上的婴儿肥也已然褪去，只是穿着依旧破破烂烂的。她若是生于寻常百姓家，向她提亲的人肯定不少吧。

而我，已经学会了说话，但我从未开口说过。

一日，破庙里来了个和尚，法相庄严，佛光护身。他上下打量了我半晌，我顿时有了极坏的预感。

“这只狐狸是妖！”果然……

七七起身，将我护在身后:“我知道！但阿九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请大师放过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双手合十，摇摇头，出了破庙，没再回。

正当七七还在纳闷之时，我探出脑袋:“七七是怎么知道我是妖的？”

“混迹江湖，自然要懂一点啦！”七七笑笑，显然没有一点害怕我的意思，“有我在，别人休想伤害你。”

我依偎在七七脚边，想来，算算时间，我也快到化形的时日了，另外，天劫好像也快来了……

只是后来啊我万万没想到，我化形渡劫成功了，七七……却永远走了。

那是七月初九的晚上，化形时碰上渡劫，我还真是背啊。还有一个伺机而动的老妖。我这种刚要化形的灵物，对老妖来说，实在是大补之物。

那老妖定是算准了此时正是我最虚弱之时，直向我冲来，用贪婪恶毒的眼神看着我。七七张开双臂，将我挡在身后，不料，老妖一个挥手，七七便飞出几米远。

“阿弥陀佛！”话音刚落，一片金光闪过，老妖瞬间化为一道黑烟，消失于天地间。

是那个和尚？！

“人妖殊途，好自为之！”和尚丢下这八个字后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天雷一道道劈下，我硬着头皮扛了几道雷后，终是精疲力尽，眼皮也觉着越发沉重，这劫应是渡不了了……

当我醒来时，我渡劫化形均十分成功。我看着血肉模糊不堪的七七，脸色突然变得灰白，身形摇摇欲坠，是她，替我挡了天劫！

我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在破庙外坐了三天三夜，七七的情，是我三生三世都偿还不了的罪孽。

再见七七时，已过去了一百多年。

她还只是个孩童，叫叶蓁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叶蓁蓁，肉嘟嘟圆乎乎的，还叫我“狐仙大人”，十分可爱。我知晓她喝了孟婆汤，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可我仍忍不住唤她一声“七七”。

十年里，她来林间寻我数次，并非我狠心不见，人妖殊途，她终日与我为伴，终究会引来祸事。不再相见，便是最好的偿还。“阿九”，就当作她幼时的一场梦罢。

得知她将嫁作人妻，也罢，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总归是好的。

我，藏匿于微风之中，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七七，往后，生生世世，我都在你身旁。

最后一次相见，她凤冠霞帔，倒在血泊中，我……还是来迟了。

贴着大红囍字的房内，地上除了躺着蓁蓁，还有一只没了呼吸的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