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锦城的一切都是十分的熟悉,熟悉这里的空气,熟悉这里的冷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这是这座城对于我,而我对于这座城市是陌生的。
早已步入深冬,锦城的空气里似乎总是潮乎乎的,不吹风就能让人缩紧了身子。
我依然记得我在这里所拥有的一切,一座老旧的房子,一只懒散的灰猫,还有一颗可恨的心脏。
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可我苟活了整整二十一年,我曾为此感到自豪,而自豪过后就再也提不起一点余下的兴奋。因为这颗心早已麻木了,不再为任何人感到心悸。
我至少是有二十年零六个月渴望着死亡,又害怕着死去,盼望着意外,又整天胆颤心惊的度过,算是平平淡淡的,也就在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了一丝波澜,而剩下的六个月,算是我暗淡的人生中唯一的光泽。
锦城很小,可能走两步就可以逢见一个故人,我认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所熟悉的这一切。
房子一座隔着一座,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屋子的动静,连这一座座死板的坟墓都隔得紧巴巴的。
我抱着父亲留下来的这只懒猫站在他的坟前,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明明这崭新的坟墓,崭新的黑白相片,怎么会这么的斑驳。
这只灰色的懒猫,叫小希,可能是父亲觉得他会带来一丝希望,可他并未注意这只猫本就是灰色。
我将小希放在我的脚边,他也不会乱跑。
我记得他很少向我撒娇,也就在父亲死后的第一天,挠着我的裤管,可能他也知道父亲出去后就在也不会回来了。
“真不知道你这么拼死拼活的赚钱养我这个病罐子有什么用。”我麻木的给他倒上一壶他平生最爱喝的酒,但鲜少见到他喝。
“其实你可以在我出生就把我放弃的。”我饮尽瓶子里仅剩的一点点酒,火辣辣的,喉咙里像是烧了起来
辣得我都掉下了眼泪。
我有点恨我这颗玻璃球似的心脏,可这一点怨恨已经存在很久了。
2
“如果你想哭你大可以哭出来的。”我头顶上方响起一道声音,可小希依然坐在我脚边。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我并不熟悉的面孔。
“可我并不想哭。”我将旁边的一枝白菊放在墓碑前,便想起身离开。我所不熟悉的人,并非不认识。
而这个男人仅次于是我窗对面的邻居,他曾经安慰过我。他是在我父亲死后的第二天搬了过来,是个大学生。
我对他的认识,也就这点。连名字我都不认识,怎谈到熟悉?
“林至,你吃不吃巧克力?吃点甜的,可能就会好受些。”他紧跟了过来。
我停下了脚步,刚想开口,可就只听到嘶拉一声,我的嘴里就多了一样东西,一股甜味在嘴里蔓延,慢慢融化。
“不用谢。”他朝我笑了笑,就哼着我第一次见他,他安慰我用的小调。
后来一个月中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从陌生转变到了聒噪,正如它的名字一样,顾朝。
我思索了一个下午,顾朝,顾朝,缩写不就是跟聒噪一样吗?
我很早就办理了休学手续,理由是我这颗心脏太脆弱了。
以前的日子一直都是睡睡觉,看看书,过着在锦城特有的慢生活,在看着窗外的电线发呆。
我从小是喜欢电线的,它这头牵着这家,那头牵着那家;可正是因此我讨厌起了电线,因为它将对面窗户的声音,毫不遗漏地传到我的窗户。
我烦躁的起身,掀开被子走下床,又气呼呼地打开窗户,冲着对面大喊:“姓顾的你是不是找死!”
“你是不是猪啊?睡这么久,叫你这么多遍……”顾朝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
我活了这七千多天,生活规律一向如此。 “要你管!”我气冲冲的合上窗户。
“喂!太阳那么好,关掉了多可惜!”
我重新钻回被窝,但睡意全无。
此后,每天早上不过八点,对面的那扇窗户都要响起他的声音,而我很久之前就不理会的闹钟,积了一层更厚的灰尘。
我死死地盯着抽屉里的药。吃还是不吃,我想。
我毅然地合上抽屉,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不这道什么时候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
小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更加的懒了,整天趴在门口的地毯上,连动都不想动。
对面也推开了窗户,我难得的没有关上窗户。
我撑着下巴,看着父亲以前种的多肉,问顾朝:“上大学真的不忙吗?”
至少我是认为锦城的大学不会过于庸碌。
“不啊,怎么?”他问。
我并没有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一阵无力感袭来,左心房传来一阵阵剧痛,蔓延至全身。
“林至!林至!”
我的视线慢慢模糊,感觉天旋地转。
5
我如往常一样,盼望着意外到来,又害怕死亡。
“你真的不想活了?”顾朝说。
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而外面的春意似乎很浓,树梢上早就冒起了嫩芽,一切都很美好的样子,春光洋洋洒洒地透过窗户。
时光好像更漫长了。
“你说呢?”我没有力气去怼顾朝了。
我不知道顾朝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他守了我一个礼拜。
我有点想我的父亲了,因为我总会在很难过的时候想一些我感觉遗憾的事物。
在余下的一个月中,我在浓浓的消毒水味中度过,医院清淡的饭菜让我觉得我失去了味觉。
顾朝的话变少了,他好像不再聒噪了。
我出院了,出院后的一个月中,我的心依然很难受,我在某一天中偷偷地到医院里去问医生,我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可医生说好生休养着,暂时并无大碍。可是我依然很难受。
早上听不到顾朝令人烦躁的声音了,只是每天起床的时候还会开窗,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和窗台上冒着热气且十分清淡的早餐,至少在三天内不会重样。
小希依然像往常一样,蜷缩在那张地毯上,他似乎一点不变,只是毛色更加污涩了。
锦城很小,我认为我的生活轨迹平静了,窗台上也不再出现过早餐。
锦城很小,但某些记忆从未在脑海中消失过。我又像曾经一样,盯着药瓶,只不过又多了一瓶。
曾经我吃的那很种药,是白色的药丸;而这次医生多配的药,是上面红色,下面黄色的胶囊。
我不知道我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吃的时候想起了顾朝。
我心中有一个让我觉得可笑的想法:我是这粒白色的药丸,顾朝是那颗彩色的胶囊。
可是这两颗药,并不能同时服用。
我拿起了一杯温热的开水,白色的药丸总会在口中化开,一股哭得让人想吐的味道似乎在告示我的一生就是如此,可那颗胶囊并不会,他将苦涩的药粉藏得很好,让我发觉不到。
可我吃了药,心里还是难受。
6
除了每天会将那扇窗户打开,老老实实的吃药,起床的时间比以前早了一些,我的生活似乎不曾改变,对了,还有痴痴的看着对面那扇窗户。
在那一种心悸在我生命中徘徊了又一个月的时候,我像往常打开了窗户,却意外地看到对面的窗户终于开了。
“顾朝!你在吗!顾朝!”
我认为我像个傻子,拼命的朝一面窗户喊着他的名字。 我并不觉得我会想他。
“顾朝!你能说话吗!顾朝!”
眼角的泪水淌了下来,滴在了水泥做的窗台,留下了一小块暗暗的印子。
除了我那颗心脏略显突兀的跳动,寂静的不出一点声响。
“你怎么这么吵!”窗对面想起了我熟悉的声音。他似乎清瘦了许多,他真的变得不再那么聒噪。
可却显得那么不真实,一切都好像笼着一层白雾。原来是一场空梦。
在黑暗中,我能感觉到我眼睛里还留着泪。
第二天,小希死了。 如果小希真的代表着希望,那是不是说,希望也破灭了?
我三个月没有看见顾朝了,我的生活也找不到小希了,而那一抹心悸在我的心中久久的徘徊我终于明白我是在想他了。
我家的门铃自父亲去世后再也没响过。
我透过猫眼,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去哪里了?”我问着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熟悉的人。
他没有再说话,不再像以前一样了。
“我去料理了一下家里的事情,我妈死了,一群人在那里争遗产。”他并没有向我隐瞒什么。
“伸出手。”他笑道。
现在我竟然觉得他笑竟然比哭还难看。
他并没有跟我再多聊些什么了,他给我带了一大罐巧克力,就离开了。
我关了灯,独自蜷缩在我的被窝里,直到泪水把枕头打湿,楼下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
我心中浮起了莫名的心慌。
“刘大妈,这怎么回事?”我穿着拖鞋,冲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刘大妈很意外的看着我:“哦,就是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突然晕倒了,好像是心脏病来着。”
救护车响着呜哇呜哇的声音远去,连这个声音都显得十分老旧。
“诶,小林,你也要多注意你的心脏病啊,你应该认识他的吧,就你家对面的那个小子!”
我傻站在原地,我冲开人群,从快步,到小跑,在不顾一切的朝医院的方向跑去。
7
父亲的坟墓边多了一位陌生人。折腾了我半年的心悸消失了。
我曾经不明白顾朝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原来只是愧疚。他原来还是一个陌生人。
在远处我看着一群黑衣黑帽的人散去了,我才走了过来。崭新的让人觉得像是一场光怪离奇的异梦。
可不就是一场梦吗? 我认为我是做梦了,毕竟那么不真实,毕竟顾朝不是那么有活力吗?
而这坟墓里歇息的,一定是一个陌生人。
12
我拖着我的行李箱,推开老旧的房门,如同曾经一般打开窗户,我贪恋的呼吸着我所熟悉的空气。
那一罐巧克力…我记得我并没有带走,我放在我放药的抽屉里。
我趴在被窝里,看着那罐不能吃的巧克力,犹豫好久,还是选择了打开。
万幸,巧克力一个一个的包装袋并没有破裂,出于我从小的习惯,我会将罐子里的东西都抖出来。
当十几颗巧克力都落到了我的床单上,一张纸片慢悠悠的落了下来。
可能是承载了太多的时间。
我看着纸条上模糊不清的几个字也能哭得像个孩子。
“这应该,算是教室里会乱传的情书,不过......我并不会只说我喜欢你。我曾抱着愧疚的心态想来弥补你多年来失去母亲的不悦,可慢慢的演变成了喜欢。这种感觉像是我的病一样,也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所以我不止想说我喜欢你,我倾慕于你,我深深的爱着你,我还希望你好好活着。”——顾朝。
我的病平稳了一年半,又逐渐开始恶化。
我也逐渐明白,顾朝,不是聒噪。
我依然盼望意外,又不渴望死亡。
六个月的光彩,可其中有两个月算是我最难以忘怀的时光。
锦城很小,生活很慢。我趴在窗前,似乎又看到了他在对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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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部』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