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莫致之早早告别床的挽留,洗漱之后便下楼准备早餐。
还在楼梯上时,他便听到从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杂声。
莫致之连忙跑进厨房,他便看见后母坐着轮椅在敲鸡蛋。厨房里一片狼籍,蛋壳掉在地上,蛋清流了一地。
“妈,您先别忙了,我来就行了。”莫致之长叹一口气,将母亲推出厨房后,自己一个人收拾起厨房。
林婉转动轮子,将自己移动到厨房里,皱着眉头,满怀歉意地说着:“阿莫,对不起啊,我…我只是想替你分担一些。我知道你最近在争取出道,很辛苦,所以我才…”
莫致之拿着抹布,转过身无奈地对着她说:“我知道。但是这些我来就行了,您还是回去先休息吧,行吗?”
林婉纠结了一下,点了点头,推动轮椅到后花园去浇花了。
莫致之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母亲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动作僵硬,像这种打鸡蛋如此简单的动作她也要手抖,或许是旧疾吧。
别人都说莫致之他克父母,他也是这么想的。
八岁的时候母亲出车祸去世了,父亲在第二年的时候找了位后妈。后母林婉无法生育,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对待,但在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因为长久吸烟,得了肺癌去世了。待父亲去世后,后母也没再改嫁,两人就这么一起过着生活。
一切的变故使莫致之的内心已经强大无极限了,平凡的生活过久了之后,他天真地认为往后的生活都不会再有大波澜了。
但他真的太天真了。
有一句台词说得真的太对了。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①
在他高二那年,后母被无良司机酒驾撞伤,肇事逃逸。右腿截肢,下半身只能在轮椅上渡过。
后母是舞蹈家,从小便学习古典舞,长大后也从事舞蹈行业,自己加入了个培训公司,教人跳舞,这下出了车祸,腿伤了,等同于断了财路。
这下子,莫致之只得自己兼职打工扛起家庭重任了。他从小受到后母的熏陶,对着舞蹈很感兴趣,大学毕业后便到了星耀公司当练习生。
今天正是他出道面试的第一天。他的内心十分激动与紧张,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收拾完一切,莫致之满怀着憧憬踏上公交车,前往公司。面试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莫致之盯着手中那个“十五号”,手心直冒汗,脑袋里寻思着要怎么回答面试官的问题。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多久就叫到了“十五号”,莫致之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进了面试厅。
面试官有三个,其中一个翻看了他的资料,抬起头问他:“你为什么会选择出道?”
为什么?
莫致之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讲起。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他十岁的时候了。
那时的他懵懂无知,怀揣着对新母亲的好奇与厌恶,偷偷潜入她所在的培训机构。他通过一番打听,溜到了林婉的那间教室附近。他光脚站在教室外的椅子上,透过窗户看着里边的人。教室四面都是镜子,林婉站在最前头,穿着一身飘飘欲仙的黑衣,头发用一根簪子挽住,做出优雅的动作。他目光炽热地盯着她,眼睛直发亮,对她的厌恶也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已经陷入了对舞蹈的喜爱之中。
“小屁孩!你在这干嘛呢!快给我下去!”一道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他跌坐在地上。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魁梧的壮汉凶巴巴地看着他。他紧张极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此时已是冬天,地板上很冰,他白白的脚趾蜷起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怎么了?”
小致之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女人挡在他身前,和大汉说着什么,没多久,大汉便点点头离开了。
女人转过身,正是林婉。
她弯下腰,将他抱起来放在椅子上,问他:“你爸爸妈妈呢?”他有点害羞,说不出话来。
“不说也没关系,喏。吃颗糖吧。”林婉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样子的糖递给他。他唯唯诺诺地接过来,低下头害羞地说了句“谢谢”。
“你家住哪呀?我送你回家啊。”林婉蹲下身,与他平视。待他说出家庭住址后,林婉便转过身,示意他爬上来。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她的心跳,感受着她身上的体温,感受着她的体香,眼睛瞟向窗户,望见阳光下的茉莉花开得生机勃勃。那一瞬,他的心好似也被照亮了,弥漫着阳光与茉莉的气息。
回忆就这样截然而止,一切安静极了,莫致之不知为何已经泪流满面。他沉默了一会,脱口而出:“因为我的信仰。”
……
等到莫致之打完兼职回到家时,已经傍晚了。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声响从后花园那边传来。
他好奇地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坐着轮椅,身体向前倾,用手笨拙做出一些舞蹈动作。
那时的月光银白有光泽,柔和的月光洒在她的发丝上,微凉的风徐徐吹来,远处沁人心脾的花香飘来,地面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银子,在月色中光彩夺目。
他看着母亲在月光下的身影,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因为他也安慰不了什么。
第二天,他便收到了来自星耀公司的短信。
他出道了!
他一收到这条短信第一时间便是想和母亲分享这份快乐,他来到了母亲面前,将短信拿给她看,她却一言不发,眼泪往下流。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他便已经出道近一年了。现在的他正是大火时期,通告满天飞,很少回家。
当他赶完一场通告之后,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的是温柔的女声——“请问是林婉的家属吗?病人已经是脑癌晚期了,今天……”
莫致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泪夺眶而出。他挂断电话,连忙赶向人民医院。
奔上肿瘤科的二楼,他在急救室外焦灼地等待着。内心那股强烈的疼痛感不断涌上心头,窒息一般的感觉。莫致之此时已经脸色发白,额头与手掌心都冒出了冷汗。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十分地无助与狼狈,他只能祈求上天帮助他的母亲度过这一次危难。
他想起了之前的种种,想起了母亲之前僵硬的动作,想起了自己因为大火而忽视了母亲,想起了母亲在月光下那笨拙的舞蹈。
他觉得悔不当初。
他原本…是可以早点看出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过来告诉他:“由于病人是脑癌晚期,就算不是这次病发,她也没有多长时间了。病人已经醒了,家属可以进去探望了。后事,也准备一下吧。”
莫致之迈着沉重的步伐,打开了那扇门,他蹲在床边,望着母亲那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他缓缓开口道:“妈……”
林婉斜过眼看过来,她盯着莫致之看了一会,她说出了一句最让莫致之崩溃的一句话——“你是谁啊?”
莫致之僵在原地,眼泪再次往下流,心头的疼痛感愈加强烈。
林婉瞧见他哭了,手哆哆嗦嗦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在他面前张开。手掌心里躺着一颗草莓样子的糖果,她说:“别哭啊,吃颗糖果吧。”
莫致之哭着接过糖果,他问:“你哪里来的糖果?”
“刚找护士讨的。”
莫致之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纸,把糖果塞进嘴里。嘴巴里并不是熟悉的甜味,而是一股苦涩的味道。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二天,母亲走了。
举办葬礼的那一天,他仿佛看见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她对他笑着,她张开手,她说:“吃颗糖吧。”
莫致之抬手正想接过糖果,却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化为乌有。
“你是我一生的信仰啊…”他喃喃着。
①此台词选自电影《阿甘正传》。
清河。
2018.11.25
——『文学部』闲敲棋子落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