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更老旧了,从褪色的招牌上可以发现几张模糊的女性照片和一个模糊的名字,“大本迷宫”。一旁卖水果的摊子生意冷清,一个四十左右的秃头男人坐在塑料靠椅上注视着街上所有经过的人,旁边的胖女人抱着一个白色塑料桶,一遍又一遍的数着毛票。
一只长耳朵兔子狗趴在红色塑料毯上,把欢迎光临四个字的临字全盖住了。太阳斜切在落地塑料窗帘上,从外面看进去,有约莫四五个女人在聊天。
一只蝴蝶在夕阳里迷路似的乱撞,没有风吹,所以看上去它飞的很吃力,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拽着一支氢气球,上面是葫芦娃大战蛇精的图案。她蹦跳着去抓那只蝴蝶,真是可惜,差一点就可以抓到了。蝴蝶好像并没有被吓到,还是悠闲而东倒西歪的转圈。
从街口处驶来一辆草绿色吉普车,车灯驱逐着最后一丝夕阳,人们好像受到了启发,街上的灯接二连三的亮起来了。
以前路对面有一家凉饮店,老板是个很干练的南方女人,我算是常客,虽没多少交情,却也因为眼熟,简单知道一点彼此的情况。她只知道我是云南人,在几公里外的一家膜培厂上班,我也主动说起过,我喜欢听恩雅的歌,并且向她建议要把店里音响里的歌换成恩雅的才好,除此之外,她连我的名字也不晓得。
我对她的了解也有限,营业执照上名字是“孙淑琴”,再加上听到另外一个女孩叫他淑琴姐,我基本能确定她的名字。她和所有人都抱怨自己老公是个赌鬼,但她老公似乎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因为有次我在吧台上等着取饮品,一个陌生的女人就和她这样说过:你老公一个月赚那么多,你还不闲着享福,我要是你,才不这么傻。
我才两年没有回来,这条街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只是少了孙淑琴的凉饮店,而多了一家卖低廉玩具的书品店。
大本迷宫的招牌还在,我从外面看进去,已经没有熟悉的人了,还有一个人低着头染脚趾甲,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小奇,她不抬头,我实在认不出了。而她曾经什么样子,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街上的人用不同的眼神看我,我想我已经无所谓了,说不上来,这是麻木还是习惯了。
一个头发半干的女人从我身边擦过,我闻到一股海飞丝洗发水的味道。她左手撩起两块塑料落地窗帘,右手拎着一盒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的快餐,因该是麻辣烫,如果棋牌室外面那家摊子还没倒闭,用的也是以前的纸碗的话。
她准备进去的一瞬间,突然回头看我,说:帅哥,进来嘛!
也许吧!是受到了邀请,又或许是昨天的我立马死了,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个头发半湿的女人把纸碗撂下,摩挲着头发转过头来问我:足疗还是按摩?
我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一切,对她的话置若罔闻,那张茶几一如既往的摆在两条沙发中间,上面杂乱的放着烟缸,卷纸和果盘,还有一支口红和锋利的指甲刀。壁柜上增添了更多种泡脚的药材和药鞋垫,电视机雪花和杂音一如既往,躺式足浴床加了两枕,以前小言摆放的那个大花瓶不知所踪了,天花板上的吊灯是否换了样式我记不得了,只觉得不像以前的光了,以前的光我觉得冷,现在的光我却不觉得冷了。
我看向以前小言的座位,发现她们所有人都在看我,我才从对过去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小言常座在沙发最左边的角落,她喜欢翘二郎腿,喜欢穿牛仔短裤和小号棉裤,没事她就喜欢坐在那里,拿一把指甲刀拆自己的牛仔裤,偶尔性起也会把棉裤抠出几个窟窿,总之就是爱和裤子过不去,似乎对设计师和裁缝以及服装厂的机器都表示怀疑。
现在小言的位子上坐着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可能是她们中最小的一个,如果我有目测女孩年龄的本事,她不过二十出头。
那个染脚趾甲的人转过头来瞥我,同一时间,我们认出了彼此,但她没说什么,继续低头染。
头发半湿的那个女孩见我不回应她而是东张西望后便不再说话,而是提起餐盒挤到那个戴眼镜的女孩旁边,做出了要吃的样子。
最靠近我的一个,是个年纪和我相仿的人,她习惯又自然的拿起手边的价目牌,说:我们这里刚推出的尊贵足疗套餐,足疗加按摩,只需要八十八块,帅哥,做吗?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价目牌,认真打量着。她从坐着的躺床上站起来说:坐下来看嘛!
我坐下来对她说:五十八的就好。
于是她又复问我有无脚气,我回答说有一点,她便把已经拿在手里的一盒药材放回原处,说道:那用这个吧!然后走进隔壁房间去兑水了。
看我坐定,旁边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站起来拿了果盘到我旁边说:来,吃点水果。
还没等我说话,一边涂脚趾甲的小奇就嬉笑着说:省着吧!给他个烟灰缸就好。
我苦笑着看她,她好像涂完了,也看着我。我们差不多同时说道:小言,还…
然后彼此又苦笑,她站起来,穿着双大号男拖鞋,指甲油看来还未干透,她像鸭子一样拖着拖鞋在瓷砖上移动。接着她又说:小言还和你联系吗?
我说:怎么会和我联系?难道她也不和你联系吗?
这时刚才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人弯下腰,一只手拖着足浴盆出来,小奇侧身让她,可能是她弯着腰的缘故,所以就对指甲油那刺鼻的味道更敏感。于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臭死了,快走开啦!
小奇顺手就抱了一下她的腰,看样子是准备去挠他的胳肢窝,她习惯性的手一收,足浴盆一个急刹车,惯性的荡出了一些水,瞬间就有一股中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指甲油刺鼻的味道不翼而飞。
这个插曲结束了小奇和她的打闹,小奇继续用奇怪的办法走进了水房,那个女的把足浴盆推到我的脚边,转身去给我拿拖鞋,又吩咐戴眼镜的那个女孩说:快搞一下,小雯。
戴眼镜的那个女孩懒懒地站起来,打开壁柜下层的柜子,扯了一张脏毛巾丢在地上,一只脚踩在上面擦,在毛巾吸满了水后又打开柜子,又揪出一张毛巾来扔在地板瓷砖上,又用脚擦了一遍。很不情愿的弯下腰去,用拇指和中指夹着两条脏毛巾进了水房。
和我年纪相仿的那个人手里提着一双和小奇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拖鞋出来,弯下腰放在我脚边,说:来,先泡一下。
小奇从二楼下来,手里拿着一只做成汤姆猫样子的吹风机。来到我边上的躺床上坐下,一脚踢飞拖鞋,把吹风机插头递给我,指着我右手边墙上的电插孔。
小奇打开吹风机的开关,对着自己的脚趾一阵吹。坐在对面沙发上吃麻辣烫的那个女孩不满的说:我吃饭呢!
小奇也生气的说:你吃你的,我吹我的。
我不知哪里来的灵感,顺嘴就说道:因为你把我的脚气吹到她那边去了。
小奇不禁关了开关,做出一副很可爱的样子看着我,说:没见你这一年多以来,你是不是都不洗脚的。
我也微微地笑着说:当然了,不然岂不很吃亏。
之前吃麻辣烫的那个女孩丢下筷子,走到小奇坐着的躺床边上,伸手就要夺小奇的吹风机,小奇手一收,得意的说道:十块钱用一次。
她立马就坐在小奇的腿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说:你以为你是开理发店的呀!十块?
小奇一边理她的头发一边说:这不是本小姐亲自动手帮你吹呢嘛!
那个女的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小奇的小腹上,小奇打开吹风机开始吹她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拿起来,一边捻一边吹,除了海飞丝的味道,指甲油的味道,中药泡脚料的味道,还有麻辣烫的味道,劣质香水的味道,精油的味道,女人的味道,爆炸的气息,我突然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