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四月中旬，武将朴修敬奉旨返回松岳，在今日到达，第一时间入宫觐见。
仍是清晨，晨光微明，草木宽大的叶片上滚落晶莹露珠，带出些朝露的寒气，陛下背过手站在亭廊上，望着花园里乌乌的一片矮树丛，在白雾里若隐若现。
健硕结实的中年男人身披战甲，气质硬朗，雄姿英发，迈着稳健的步伐一路疾步走来，他本来直冲天德殿，却被半道出现的崔知梦拦住，一路领到了后花园。
“臣参见陛下。”
崔知梦与中年男人共同开口。
陛下悠悠转过身，未语先闻笑声，黑如深潭的瞳仁闪着和煦的光彩，作势虚扶朴修敬起身。
太祖王建“朕的大将军快快请起。”
朴守卿起身，目光不做掩饰地看了看陛下，直言不讳，爽快笑道。
朴守卿“许久不见，陛下更加伟岸威严，倒是我，显得寒酸了不少。”
陛下一身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脚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龙颜显世，不怒自威。
反观朴守卿，仍穿甲带挈，久经战场的铠甲上一道道可见的刀剑划痕。
太祖王建“爱卿此言差矣，你为朕镇守边关，战功赫赫，此等荣光在身，胜过金丝玉缕。”
陛下一番夸赞，反倒让原本爽朗的朴守卿不好意思起来，他只好摸了摸脑袋，露出泛黄的牙齿笑着。
太祖王建“将军这几年在外如何，听闻空闲之余，你还去了信州？”
陛下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试探，他依旧笑着，却笑意不达眼底。
信州，四皇子王昭做姜氏质子的地方。
朴守卿“回京时途经信州，不过去了才知道四皇子已经回到皇宫了。”
朴修敬倒不忌讳，将归途中的探望随口说出，但陛下眼中的猜疑却没有减少半分，他倒是听出言外之意，看来朴修敬与王昭早已相识，关系匪浅。
朴守卿“不过四皇子倒是愈发硬朗了，武功也不错，只是可惜在了脸上那道疤…”
朴修敬是极为欣赏王昭的，曾经私下教过王昭武功，算是他半个师傅。尽管朴守卿清楚哪些话可以说哪些不可以，却仍忍不住在陛下面前称赞王昭。
话一出口，崔知梦立马变了神色，瞪了一眼说话开始没有分寸的朴修敬，但陛下已经收起常年不变的笑，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朴修敬。
太祖王建“看来爱卿是觉得，若没有那道疤，王昭还能比正胤更好上几分了？”
朴守卿“正胤是很不错，但这孩子剑狠心软，怕是不适合做王…”
王建的脸色愈发阴沉。
见状，崔知梦连忙打断朴修敬的话，替他打了个圆场。
崔知梦“正胤的紫薇星象极为耀眼，是做王的绝佳人选。”
被打断的朴修敬有些茫然，紧接着被崔知梦一个警告的眼神瞪回，他反应过来自己口无遮拦怕是又惹怒了陛下，连忙俯身行礼。
朴守卿“臣一时失言，恐陛下恕罪。”
陛下敛起笑意，不再过问朴修敬，拂袖离开，只余崔知梦留在原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朴修敬，加重了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崔知梦“朴守卿难得回来一次，还是好好学习察言与观色的学问吧。”
朴修敬不以为然地拒绝，转身看着崔知梦，无谓地咋舌。
朴守卿“不学，打仗需要这玩意吗？”
崔知梦恨恨地叹气，留下一句独自走了。
崔知梦“老顽固。”
听见这样的称呼，朴修敬敛起笑容，细细琢磨一番觉得是在骂自己，可此时崔知梦已走远，朴修敬想反驳也不能，也只好自己咽下这口气。
朴守卿“忠言逆耳啊。”
他默默地感叹一句，见四下无人，也打道回府，这几日刚刚回京，要置办收拾的事情不少，他也就在这会可以忙里偷闲。
—◇——◎——◇——◎——
〈后百济难民区〉
木槿照常来难民区布施，却一连几日都没再见过那位姑娘的身影，不免有些担心。
眼前不过半个人高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过来，想讨要一个馒头充饥，木槿温和地笑着，把馒头递给他，一边替他盛了碗白粥。
小男孩感激涕零地接过，却没有立刻吃下，而是将粥食小心翼翼地捧回不远处躲在树后偷看的女孩身旁，将馒头与粥分吃了。
木槿静静地看着，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地垂下头，心底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悲凉与无力。
————
时间回到半月前，虞姬与木槿初遇的那天。
虞姬远远地看见那位疯妇人又在缠着人哭她病死的婴孩，偏生遇到的还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姐。
难民区没有所谓的治安，惊扰了贵人只有乱棍打死的下场，她看着偶尔来往的巡兵，好在暂时没人注意，她加快脚步，上前一把拽走那个发疯的女人。
却不成想，她遇见的是一个不太寻常的富家女子，竟可笑地与她说想要还难民区的百姓一个公道。
虞姬只道这些人居庙堂之高而不知民生疾苦，心里却莫名期盼，真的有人可以让她的子民不再颠沛流离。于是，她恶狠狠地拒绝女孩的好意，却又借机道出官员贪污赈灾款的实情。
接下来几天，她一连几次看见遵守承诺来布施的女孩，心里被亡国之恨泯灭的暖意，居然破天荒地重新发了芽。
但很快，这些又不复存在了。
这天，虞姬在难民区不可思议地看见了两位熟人，准确的来说，现在应该是仇人。
那两副熟悉的面孔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油腻地讨好着她——沦落至此的亡国公主。
“公主，左相邀您去府上叙叙旧。”
虞姬冷冷地躲开两人想要抓住她的手，冰冷的目光依旧警惕，不由得一声冷哼，语气里几分讽刺。
虞姬“我已不是什么公主，倒是他，当上了威风凛凛的左相。”
高丽王朝的左相朴英规，也是当初百济的叛徒。
若不是他早早投降，与高丽军队里应外合，百济与松岳的第一次交战不会输得一败涂地，百姓更不会沦为战争的牺牲品。
“公主还是随我们走一趟，毕竟左相与您故友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十年的时间，他在高丽倒是过得风生水起，成了万人之上的左相。
故友重逢，不如说是仇敌相见，虞姬内心一阵恶寒，恨不得手刃朴英规，她的手指紧攥着发白，却不好发作。
虞姬“带路。”
两人听见虞姬的回答，终于松了口气，连忙恭敬地走在前面带路。
朴英规既为左相，想找到她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这十年却一直风平浪静，此次必然有所图谋。虞姬自知此行背后阴谋，却不得不去，苟活在仇人的国家，一心复仇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时间回到如今。
左相府中，人至中年的朴英规身着长袍，弯着腰逗弄着池塘里的金鱼，逗鱼之意不在鱼，朴英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她还是不愿意合作？”
朴英规未曾抬头，朝着黑暗中隐匿的人问道，回答他的是一屋寂静。
他一只手捞起一尾小巧鲜亮的金鱼，看着它在手中挣扎，最后慢慢因脱水而丧命。
“也罢，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肯与我联手，就告诉她妹妹的下落，否则，她们姐妹俩就一起在黄泉路上团聚吧。”
朴英规将死鱼不甚在意地扔回池塘，拿起一旁的方巾擦了擦手上的水，嘴角扬起一抹贪婪狠厉的笑意。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