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路上闹得九死一生,但蓝紃洢再怎么也是蓝三小姐,又与江澄魏无羡私交不错,莲花坞自然是设了家宴为蓝紃洢接风洗尘。等江厌离带着蓝紃洢安顿好了行李走到宴厅里,江枫眠和虞紫鸢已经端坐于主位之上了。江厌离喊了声“爹,娘”,蓝紃洢跟在她身后也是盈盈一拜,从嘴角笑容到俯身幅度挑不出半点错处:
“姑苏蓝氏,蓝泫蓝紃洢,见过江宗主、虞夫人。近日紃洢给云梦江氏添了许多麻烦,不甚愧疚,已经拜托家兄送了些灵药法器之类,虽只是些俗物,但唯愿稍表歉意。”
语毕,蓝紃洢才直起身来,稍稍敛眸立于宴厅中央,正正好显得谦卑而不觉怯懦。上座的两位向来听闻蓝家这位小辈的佳名,今日一见也觉得这孩子落落大方,礼数周全,一言一行皆有蓝家的风骨。虞紫鸢更是觉得蓝紃洢格外合她眼缘,难得有了些温和神色:
“哪里的话。蓝姑娘帮了阿澄这么许多,也该是我们江家道谢才是。”
一旁的江枫眠也出声附和:
“三娘说得是。听阿婴说你们关系不错,到了云梦来也无需拘束,只当自己家就好。你们年轻人好不容易凑一起,这些日子就让他们带着你四处转转,玩得尽兴些。”
“是呀阿泫。”
江厌离眉眼柔柔地笑,拉着蓝紃洢的手把她往坐席上引,
“我们家没太多规矩,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先坐下吃饭,明天带上阿澄阿羡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眼瞧着宴席上一派和睦的气氛,魏无羡吊儿郎当地用手肘戳了戳江澄,压低了声音:
“诶你别说,蓝泫行礼的动作是真漂亮,每次都能把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哪知道私底下还能和我们一起打山鸡。”
江澄白他一眼,用木箸拍开魏无羡伸向自己碟子里花生的手:
“你以为蓝氏明珠的名号是说谁的,还有你这么背地里议论她,被她骂了我可不管你。”
寒暄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江枫眠踌躇几分,还是皱着眉开了口:
“虽然已经派人打探过,但你们这一遭确实凶险,到底是......”
蓝紃洢咽下一口茶水,淡淡开口道:
“运气不佳,撞上日落后的月黑风高夜,大概有十几人,但天色昏暗,对方应该也不知晓我们的身份,就算知晓,应该也不至于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
有些话,尤其是关于风头正盛的那位的,不能明说,但众人心中也都明了。
“不管怎么说,到底化险为夷,能在十几人围攻之下逃脱,你们也算好身手了。想来这么一路,也该历练了不少。”
虞紫鸢话里带着淡淡的赞赏之意,但除此之外,无人再谈其他。一旁的江澄向着蓝紃洢举杯:
“当时我也被重伤,多亏蓝泫将我扶到岛上,才受了救治。”
“你们在岛上定然是吃了许多苦头,有住处遮风挡雨吗?”
江枫眠点点头发问,不等蓝紃洢作何反应,江澄已经抢先开了口:
“有两户村民分别收留了我们,受了他们很多照顾。”
江枫眠嗯了一下,说了句“那就好”便不再言语,之后席上便只有魏无羡江澄的调笑和江厌离与蓝紃洢低声交谈的声音,待宴席散了,江枫眠便离开去处理宗门事务,倒是虞紫鸢还拉着蓝紃洢话了些家长里短,一派亲昵模样。
魏无羡和江澄见蓝紃洢和虞紫鸢聊得笑逐颜开,脑海中却无端浮现虞紫鸢平时拿紫电抽他们的恐怖景象。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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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紃洢在莲花坞可以说是过得十分舒坦了,没有姑苏冗长的三千家规和蓝启仁的念叨,再加上有魏无羡这个跳脱性子充当东道主,寥寥几日蓝紃洢就跟着魏无羡和江澄把莲花坞各个角落都踏了个遍。上山捉鸡下河除祟,回房就能喝上江厌离煨好的莲藕排骨汤。虽然过得十分闹腾,蓝紃洢却格外注重仪容仪表,每每魏无羡和江澄折腾得一身狼狈,她连抹额都不会起皱,与那两人站在一起更显得端正。于是虞紫鸢便总指着魏无羡和江澄的鼻子骂:“能不能学学人家,一起出去,为什么只有你们把自己弄得像个乞丐?”蓝紃洢有时兴致上来了,还会不动声色地在一旁拱火:“虞夫人不必为此烦心,紃洢只是习惯了家规如此罢了。”
若是不跟魏无羡二人出门鬼混,蓝紃洢就喜欢与黏江厌离待在一处。她不跟着魏无羡唤师姐,偏爱柔柔地喊厌离姐姐,每每跟江厌离说话,语气都要轻上几分,带着点姑苏人特有的吴侬软语的调子,听得人从耳根软到心头,一时间两人熟络得如闺中密友一般,魏无羡和江澄都觉得自己在莲花坞的地位得再往后捎捎。
这日江澄正推了门去找江厌离,却又撞见江厌离与蓝紃洢并肩坐着,头挨着头捣鼓着桌上各色药草,口中还念念有词:
“一钱莲蕊,三钱檀香,三分白梅肉……”
“蓝泫!你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阿澄,都说了跟女孩子说话要温柔一点啦。”
蓝紃洢不睬他,倒是江厌离笑吟吟地抬起头来,
“阿泫总说喜欢云梦的莲花香,我就想着做个香囊给她随身挂着。”
说起这莲花香,蓝紃洢已经觊觎许久了。在姑苏时便时常闻见江澄身上若有若无的莲香,让蓝紃洢暗暗感兴趣了许久。江厌离身上也带着这么一股香,比起江澄那种夹杂着丝丝莲子的清苦气味来更沁了几分甜意。蓝紃洢向来不爱闻花香,却对这么一味格外上心,她去寻过云梦开得最艳的莲花,都不如江氏姐弟身上的香味来得缱绻。
话语间江厌离已经给香囊系好了口,左看右看确实满意了,才施施然站起身来:
“阿澄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去街上逛逛,一起吧?”
于是不多时候,蓝紃洢就挽着江厌离的手漫步在街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分外轻松自在。倒是苦了来当苦力的江澄,大包小包在身上挂着,一脸阴郁地跟在二人身后 。
“阿泫,来看看这个!”
江厌离捧起小铺上一朵洒金芙蓉玉珠花,簪在蓝紃洢发髻上,笑得眉眼弯弯,
“果然很漂亮。”
蓝紃洢已经习惯了江厌离像打扮布娃娃一样给自己搭配衣物首饰,素手抚上珠花上小巧的珍珠,娇嗔道:
“厌离姐姐不管往我头上戴什么都说漂亮,阿泫才不信呐。”
江厌离忙作势要哄她,把一旁掏钱付钱的江澄拽了过来:
“那你问阿澄呀!阿澄,是不是很漂亮!”
江澄扫了一眼,垮着张脸撇撇嘴:
“丑。”
“切,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好话。”
蓝紃洢白了江澄一眼,又马上笑吟吟扭头去和江厌离说话:
“厌离姐姐说好看那一定是好看的呀。”
江澄也不甘示弱地白了一眼回去,又将满臂的包往上送了送,板着脸继续掏钱付钱。
一天的负重训练好不容易要拉下帷幕,耳边又响起魏无羡咋咋呼呼的喊声。三人侧目,魏无羡正嬉皮笑脸地站在一叶木舟中央,手里拿着桨,似乎正准备泛舟去。
“我还说你们去哪了呢,原来背着我搞小聚会呢!”
江澄懒得跟魏无羡斗嘴,只是无奈地扬了扬挂了满臂的包:“你可别乱说,我就是个跑腿的。”
江厌离看着江澄苦大仇深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忙跟魏无羡搭话:“阿羡,是准备干嘛去呀。”
“摘莲蓬啊!”魏无羡顺了顺自己的发带,阳光下的少年神采飞扬,“这个时候的莲子最是鲜甜,师姐,你们要不要一起?”
“我回去还要给阿泫煲汤,就不去啦。”江厌离捂嘴轻笑,“倒是可以捎上阿泫和阿澄,这些东西我另叫人来送回去。”
不用继续当人形置物架的江澄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跟着江厌离把东西都卸在伙计那边便往回走。蓝紃洢和魏无羡在原处等他,不等江澄走近就有二人的说笑声传来,魏无羡做着鬼脸,逗的蓝紃洢笑眯了眼。江澄心头莫名掠过几分不快,埋下头不再去看。
在姑苏求学时便是,他们虽然三人一起游乐,但蓝紃洢与魏无羡就是更为投缘,两人有说不完的话,蓝紃洢在魏无羡身边连神情都要更鲜活几分,三人同行时只能听见蓝紃洢“魏婴魏婴”地喊。江澄告诉自己只是因为魏无羡生性更为开朗,一天嘴上说个没完,和别人的交流自然也就多了,却不敢深究心底无端的不适。
毕竟谁都觉得他比不上魏无羡。
江澄走近时蓝紃洢正把髻上珠花摘下来给魏无羡看,二人凑近了看她手心里珠花上的芙蓉纹。江澄眉头又蹙得更深,却不言语,只埋头飞身踏上了木舟。
魏无羡和蓝紃洢见他来了,也就止了话头,蓝紃洢正想一同跃上去,可木舟却被江澄方才那一踏给冲远去了。
就这么,非常自然地,江澄和魏无羡同时都把手伸出去预备搭蓝紃洢上来。
江澄见魏无羡也伸出手,下意识把手往回缩了缩,心底却莫名升起一丝不快,又将手伸了出去。他左右乱瞟着,余光却一直是蓝紃洢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江澄似乎在期盼着蓝紃洢能搭上他的手。
可也是那个瞬间,一只柔荑轻轻搭在魏无羡手上,借力跃了过来。
江澄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瞬间,魏无羡在端详自己手里的船桨,蓝紃洢垂着头轻轻拎起自己的裙摆,没有人在意这个瞬间,也没有必要有人去在意这个瞬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稀松平常到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注意到江澄默默收回的手在微微颤抖。
也就是这么自然,才让江澄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江澄在心中自嘲地笑笑。
是他自己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