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河间三凶,据说他们本来自称河间三雄,但是所有人都叫他们三凶,因此他们只能很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称谓。最后河间三凶的老大皇甫端如是说:既然大家都叫我们三凶,为了对得起江湖朋友的厚爱,我们必须要做得更名副其实一点。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果然非常对得起这个响亮的称号,难怪会有人肯付钱请欧纵去对付他们。
河间三凶并不是什么帮会门派的首领ー尽管手下也有些爪牙喽啰,所以并不在杨平的挑战名单里。但既然欧纵将要动手,他就必须要时刻留心这三人的动向,以便查找出欧纵的行踪。
沧州是座繁华的城市,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城市里都会有无数的闲人存在。他们可以告诉你这座地市的一切细节,一切隐私:官府的黑暗,武林的秘密、民间的谣传、卖豆腐的老王隔壁李阿婆家床脚下埋藏的黄金,简直包罗万象、无所不知。他们是这座城市的真实描述者,从他们身上,能够挖掘出所有埋藏在光鲜外表下的耸人听闻。
现在杨平就坐在一个街边的茶铺里,用一点散碎银子从茶博士的嘴里套着话。很快他就得知,河间三凶的老大皇甫端和老三郑义,每隔三天就要到城里最知名的洒楼醉荷轩去用早膳。至于老二刘清风,茶博士一脸坏笑地说,不一定,得看他能不能起得了床。
茶博士走了,杨平吹开浮在水面上的劣质梗,轻轻啜了一口。皇甫端、刘清风、郑义,杨平想,这年头的凶徒还真会起名字。
等到亲眼见到皇甫端和郑义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皇甫端相貌清癯,长须飘飘,俨然一位博学的儒士;郑义则是浓眉大眼,脸形端方。光凭相貌,谁也无法想象,这两人加上刘清风,曾经在一夜之间屠杀河北周家满门四十三口,也曾经把人的四肢斩断,痛苦三日三夜方死。
杨平原本没有见过河间三凶,但周围食客畏惧的眼神和掌柜带着颤音的招呼声暴露了两人的身份。他漫不经心地对付着面前的水煎包,看着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上楼。他们都没带随从,似乎是对自己的自卫能力信心十足。杨平注意到他们的脚步声极轻,落地却很沉稳,显然内力极深。他估计了一下,自己以一敌二,也许能略占上风,仅仅是也许。不过既然杀人者是欧纵,多半会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看来这单买卖不会太难。
欧纵此刻会在何方?杨平禁不住开始猜测。或许,他也和自己一样,坐在这家酒楼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想到这里,杨平扭过头看了看四周,发现皇甫端和郑义选了个临窗的好位置坐下,那桌子附近的人已经唯恐避之不及地逃开了,只有较远的地方还疏疏落落地坐了几个人。杨平的目光ーー扫过,见那些人几乎都是衣着华丽的富贵人家模样,一个个白白胖胖,双目无神,着实看不出谁有点高手的架势。
河间二凶小酌几杯后,开始闲谈,杨平凝神细听,也不过是一些江湖传闻,或者“过两天把吉老四做掉”一类的话。他摇摇头,正准备付账离开,却听见楼梯上又传来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杨平心中一凛,转身望去,看见一个俊朗的男子正走上楼来,看来约摸三十岁。此人也是内力颇深,但脚步略显虚浮,却不如河间二凶那样沉厚。
老二,不在家里左拥右抱,跑过来看我们两个老家伙干什么?
说话的是郑义,看来此人便是刘清风了。
刘清风叹息着说:其实我也不想来的,但如果不来,也许我就再也没有左拥右抱的机会了:我刚刚得到消息,穿云剑的欧纵来到了沧州,他是来对付我们的。
欧纵?那个到现在已经出手四十三次,无一次失败的欧纵?
四十四次,他还有一次免费服务,因为对方赖账不肯付他钱。
古老的沧州城因为欧纵的到来而沸腾起来,仿佛是一锅五味杂陈的温吞老汤,突然被添上了一大捆柴火开始烧煮。人们兴奋异常,奔走相告,热切期待,仿佛河间三凶已经成了案板上待宰的三条鱼,随时等候着厨师来下刀。
这一天傍晚,杨平再度在沧州的街头见到了皇甫端三兄弟,三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慢慢踏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神情颇为悠闲,似乎是在向人们展示:我们不怕什么刺客杀手。
但杨平却借着街边店铺摇曳的灯火,从皇甫端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安。而刘清风的右手,始终都放在腰际,以便能随时拔出他的破风刀。
是夜,杨平躺在客栈的床上,看着如水的月光从窗处透人,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内心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对。穿云剑一派纵然在杀人时十分张扬,却也从来不会这样事先大肆声张,唯恐世人不知。后来他突然坐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好厉害!
无疑,欧娴已经通知了你我的到来,根本就是你让她告诉我你的行踪的。你这样大张旗鼓,根本不是为了河间三凶。你从头至尾就没有将他们三兄弟放在眼里。你是为了向我示威,你是为了让我知道,你的手段有多厉害,即便是一场事先张扬的刺杀,你也会成功地完成。
你最终还是很介意我的存在,欧纵。
现在沧州已经彻底被欧纵撩起来了,就好似一个急红了双眼的嫖客,迫不及待地要寻找快乐ー但这时妓女却不知所终。这个王八蛋欧纵,后来沧州城的人民义愤填膺,真他娘的会折磨人!
最初的五天,河间三凶感觉自己就是三条令人垂涎欲滴的大肥鱼,在菜板上排列好,人们用无限关注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猜度者他们最后会被红烧、青蒸还是醋溜。
你觉得欧纵会拣什么时候下手?
早晨,迎着初升的阳光,那做派多帅!
那为什么不是黄昏,残阳如血,多有诗意。
我觉得会在夜晚,而且就在城中的那条青石路上。
去,你还真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啊,你见过欧纵长什么样吗?
但五天过去了,无论清晨还是黄昏还是夜晚,河间三凶一根寒毛都没有掉。于是他们的形象开始起了变化,似乎又成了三条被藏在冰块里的冻鱼,看厨师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拎出来下锅。
欧纵真是稳得住啊,这几天一点动静的没有。
你懂什么?人家金牌刺客讲究的是一击必杀,没有绝对的把握不出手!
那你觉得欧纵会等到什么时候?
等着最好的时机呗。比如他们三个睡觉的时候,比如刘清风......
嘿嘿!哈哈!
这之后,漫长的半个月过去了,河间三凶每夜里轮流睡觉,恨不能长出三只耳朵,刘清风的七个小妾则终日在家里无聊地磕着瓜子。可是欧纵,这个杀手千刀的欧纵,偏生在这半个月之间毫无动静。人们开始沉不住气了。而河间三凶,已然变成了三条无人问津的臭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抛入垃圾堆。
怎么这么久了都没动手?他该不是怕了吧?
河间三区也不是好惹的啊。
他到底来没来啊?是不是欧纵根本就没有来?
是不是欧纵根本就没有来?这个猜测有如蚂蚁一般,深深地啃噬着河间三凶的内心。有几次杨平近距离观察,发现皇甫端的脸形愈发的青瘦,眉目之间的疲劳之色浓的化不开。他敏锐的目光甚至看出,皇甫端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刘清风的潇洒飘逸之间也带上了挥之不去的倦怠。他们甚至派出手下在城里各处肆意地辱骂欧纵,试图将对手激出来,但欧纵却始终不见踪影。
杨平几乎可以想象,他们是怎样彻夜难免,枕戈以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从不安的睡眠中醒来。杨平也可以想象,当他们乃旧作出无所谓惧的姿态、每日里在城内如往常往常来之时,内心会藏有怎样的惶恐不安。
杨平也想到了自己。我是不是也中了欧纵的套子呢?河间三凶在死亡的威胁下苦苦挣扎,杨平自己却在沧洲城百无聊赖的等待。大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自己甚至连欧纵的一根头发也没有见到。倒是沧州城本已发黄的树叶开始一片片地跌落,提醒着人们深秋的来临。
此时欧纵点燃的柴火已经逐渐熄灭,沸腾的汤锅也渐渐止息。河间三凶走在街上,关注的目光已经明显比以往少了很多。毕竟一个在吸引眼球的事件,老是没有进展,也会让人觉得乏味。所以这天下午,杨平对河间三凶的注视变得那么突兀,以至于刘清风突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杨平。
你在看什么?刘清风问。我好像见过你两三次了。
什么也没看,杨平很平静的回答。他转过身,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去,心里明白河间三凶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惹莫名的是非。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刘清风。第二天上午,沧州城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燃烧到了沸点ー刘清风终于被欧纵杀死了。这时候人们才知道,欧纵其实早就来了,他就像一头深藏在积雪之下的恶狼,用令人惊惧的耐心,等到了猎物松懈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