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嫦娥出来找琪哲，他正静静地立在屋檐一角。他想，这个世界上是否有这样一些人，他不知道自己为谁所需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生活得如此艰难，他们像蛆虫，靠着腐烂的肉生存，在里面爬行，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连自己都感到厌恶恶心。

　　嫦娥轻轻走过去，碰了碰琪哲的衣衫，柔声说道：“王母娘娘有命召你去瑶池，你快去一趟吧。”

　　琪哲沉沉叹了口气，他知道敖闰还在王母手上，便还是捻了个诀去往瑶池。

　　嫦娥一路目送他远去，消失在云层里。

　　瑶池上。

　　王母拿出天河帅印，亮到琪哲面前：“杀了杨戬。”

　　琪哲嘴里挤出一声冷笑：“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王母咧嘴一笑：“因为我会帮你稳坐南海龙王之位，你谋求多年，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那个位置么？”

　　琪哲一改面色，不再沉雅温清，而是散发出一股隐忍之气，他一袭烟色的黑边银绣衣，上面所纹的镂空龙形似也在发出丝丝沉吟：“敖闰失德离心！其他三位龙王也早已对他不满，鲛人一乱，南海本是满目疮痍，如今天降雪凰自灭南海，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能登上那个位子！”

　　王母拍上琪哲的肩，面色一黑：“可他现在在我手上。更何况，敖寸心呢？”

　　琪哲猛地回头，蕴藏着锐利的黑眸瞬间盯紧了王母，看她继续道：“呵，他活着一天，他就在敖寸心心里一天！你想不想知道他们结梦昙之境的时候，做过什么？”

　　琪哲冷冷地别过脸去，已是夹杂了愠怒，又看向远方渐起柔情：“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敖寸心……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说过，她会放弃杨戬的。”

　　王母仰笑一声：“那是她自欺欺人罢了。你知道么？我能看穿所有人的欲望，不仅包括你，还包括敖寸心。你最爱的是她，可她最爱的人是谁？呵……我最清楚不过了。”

　　“你不信？那好，敢不敢试一试？”

　　“呵……你若不敢，那便说明其实你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只是你不愿面对。那你……到底敢不敢呢？”

　　琪哲猛地回头，接过了帅印：“怎么做？”

　　王母轻轻得意一笑：“我会拟一道玉帝的圣旨，让杨戬即刻去降伏雪凰。杨戬现已失了大半修为，杀死他轻而易举，不过你可以先不用动手，你不妨故意失手，看看敖寸心最后会救谁？”

　　琪哲将眼神聚焦到帅印上，慢慢侧身，峻肃中透着沉定，那是一份久经历练后的独特气势。

　　“你与杨戬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怎么会修为涣散呢？”

　　寸心没有回答听心，只是神情有些冷淡。

　　“你倒是说话啊！如果杨戬没有了法力，四海还等谁来拯救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寸心摇着头应着，也是不明就里。听心深深无奈地叹口气，这两人一趟回来，怎么就都成了这个样子？

　　听心拍拍寸心，正色说道：“若你心中还放不下杨戬，便还是与琪哲尽早说明，想必琪哲他是个豁达的人，想必他也不会抓住不放，只是几位叔叔那边不太好交代罢了。但我还是劝你一句，你与杨戬做了一千多年的夫妻，也该做到头了吧。何况这么多年了，天庭何曾放过杨戬？为了龙族着想，你还是收一收你的心思吧，你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敖寸心了，过了一千年，你总该有所长进了吧？

　　寸心回了回神，笃定应道：“四姐，你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和琪哲的誓约。”

　　听心露出了欣慰的神情，浅浅笑道：“那好，既然你选择了和琪哲在一起，杨戬对你存了什么心思便都与你无关，你可要记住啊。”

　　听心与寸心一起长大，她本以为，寸心生性刚烈，古灵精怪，能够福泽一世。奈何一场与杨戬的伤情过后，她原本率直天真的性子也被磨得这般死寂安静。可见情之一字，着实伤人。若琪哲这次再有何变故，听心怕她再无法承受。

　　听心想，既然寸心说她不清楚杨戬为什么会失了修为，便只能问问嫦娥，她应该清楚这其中的原委。

　　于是听心说：“既然这样，只好去问问嫦娥了。”

　　寸心轻轻点头，身子没有动，看来并不打算和她一起去，听心便独自回去找嫦娥。

　　寸心想静静地呆在这里一会儿，谁知英儿又来了，愤愤不平地坐到她身边，说：“姑姑，哮天犬真是欺人太甚了，可恨我道行浅薄，打不过他，不然我一定给你出气！”

　　“你不用给我出气。英儿，你现在不晓得，有些事情追究太清楚，便是无趣了。日子嘛，还是要过得洒脱一点。”

　　“哦……英儿知道了。但姑姑，我看那嫦娥心术不正，你可要好生提防。”

　　寸心一笑，抬手将英儿搂在自己手臂中，望着前方道：“提防她做什么。这些年，我悟出一个道理，是我的终归我的，不是我的，一时得到，终归还是要失去的。英儿，你要记住，为人处世，终究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英儿恍悟地“嗯”了一声，似懂非懂说：“姑姑，你以前凡事都要求个明白的。但自从回了西海，好像凡事都不求明白。姑姑…是不是矫枉过正了啊？”

　　寸心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听心去找嫦娥，嫦娥好像也是刚回来，见到她，也是一怔，浅笑一下，便要进屋。

　　听心叫住了她，她停下脚步，眉宇轻皱又抚平，避无可避地侧头看她：“四公主何事啊？”

　　听心问：“杨戬现在失了修为，我们想知道是为什么？要怎么才能找回他的修为？”

　　嫦娥扯了扯嘴角，她的肌颜映在微弱的光线下，真是好看。

　　“这……就要问三公主了。”

　　听心这便一头雾水了，寸心说她不知道，嫦娥也说她不知道。

　　听心正欲细问，却被突降的巨灵神打断，琪哲也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玉帝有旨，调遣杨戬即刻收降雪凰，若有贻误，撤职关押，严惩重治。”

　　“我二哥为复活梦昙已失了修为，他若去了，必是在劫难逃，所以他不能去。”

　　巨灵神话音刚落，只见杨婵拿着宝莲灯从天而降，梦昙已被她复活。

　　巨灵神听杨婵如此说，并没有表情：“我只是来传旨的，各位若有何异议，可亲自上天向玉帝王母请奏。”

　　“不必了，我这就去。”众人转头一看，杨戬换了战衣，握着三叉戟，缓缓朝众人走来。

　　此刻的他皮相凛然，却垮散神气，他说他要去。

　　杨婵立即拉住他：“二哥，你失了修为，打不过雪凰的，你不要意气用事。”

　　哮天犬也立马跑来过来担心地附和着：“是啊主人，反正……反正那个司法天神你也不想做，管他治不治罪，我哮天犬一定会拼死保护主人的。”

　　杨戬神色决绝，语气却又是轻傲得紧：“此事与我脱不了干系，何况我是世间的神，即便用元神祭了这洪荒山河，那也是平生职责。”

　　什么？杨戬要祭出自己的元神？

　　寸心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刚走近便听到杨戬说要祭出自己元神，心下一沉，听杨戬继续对杨婵说道：“三妹，你快回到梦昙之处，待我把他逼进南天门，你便趁势收降了它。”

　　杨婵摇着头不舍地凝望着他，但杨戬叹了口气，直直让她快去：“三妹，你已有了自己的家，以后有人照顾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马上就要中秋了，你看这里的凡人，他们也很想和家人好好团圆。你再想想，沉香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你希望孩子一出生就面对这样冰冷失色的世界么？”

　　杨戬说的对，杨婵心中纵是万般不愿，也没有办法，终是带着宝莲灯上天等候时机。

　　杨戬似乎对他自己的命毫不在意，祭出元神去斗雪凰，如此稍有差池便要魂飞魄散的事，他风平浪静地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英儿想，也许，这便是英雄的气魄。

　　但寸心看他连爬云都有些吃力，还如何将雪凰逼进天北之极？四海如何得救？

　　她立马去抓住嫦娥，问道：“杨戬的修为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嫦娥终于说了：“有得必有失。梦必须由真君来结，真君因三公主诛心结梦，代价便是失去修为。”

　　由此看来，自己倒成了祸源了。

　　琪哲此刻遥遥望着她，她却没有回身，那双曾经黑得耀眼的眸子，看不到半丝光彩。琪哲眼中生出一丝丝的怒火，又渐渐化作哀伤，她眼里的纠结和不安，都在提醒着他：王母没有骗他，她说她没有放下杨戬，一直都是。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黑龙呼啸，琪哲就已跟着杨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