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杨婵听得此话，拿出了宝莲灯，问道：“那三天之内来得及么？”

　　嫦娥便又继续交待道：“王母娘娘教了小仙一个心魔之境的心法，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待真君进去之后，虽如同历尽人间百年，但只要真君心怀苍生，这头根本到不了三天。真君进入梦境之后，所日思夜想的那些心魔，无论是气息意识还是外物身体，也会随着真君的意识被带入其中。”

　　寸心想，如此说来，嫦娥应该会进入杨戬的心魔之境吧。

　　嫦娥又添了一句：“不过…制梦之人除外，也就是三圣母。”

　　事不宜迟，他们到了人少之处，疏散了凡人，嫦娥告诉了嫦娥心法，杨婵拿出宝莲灯配合，织出了一个透明似水的梦境之门。

　　看着杨戬走进他的心魔之境，琪哲突然握紧了寸心。

　　但电光火石之间，寸心眼前一阵眩晕，身体突然不听自己的使唤，琪哲也无法抓住她。

　　而寸心却觉得自己被什么禁锢住了，僵硬得不能动弹，许久之后，仍是一道光晕闪过，她才慢慢恢复意识，睁开了眼睛，只是在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一晃神，竟是迟疑的愣住了，惊讶地再说不出话。

　　眼前这熟悉的场景，鎏金门匾上，杨府二字陡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杨戬的梦境？自己怎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梦境之外，刘彦昌惊讶地看了看嫦娥，而后悄声问杨婵：“这是…怎么回事？”

　　杨婵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二哥他情路坎坷，我们不是他，又怎知他心中所求。”

　　众人因为寸心在杨戬梦境中的出现，都变得有些尴尬，杨婵望向嫦娥，听心望向琪哲，琪哲眼光寒厉地盯着杨戬的梦境。

　　杨婵预感不妙，便捻诀一消，使众人无法看见梦境了。

　　嫦娥下意识地看向琪哲，琪哲表情凝重，咬了咬牙，眼睛没有焦距地投向地面。

　　琪哲和嫦娥都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两个影子相继沉默。

　　寸心放眼门庭，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浮光掠影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帮她回忆着千年中的点滴心病，那些被她尘封的记忆开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重现，胸口传来一阵剧烈地疼痛，让她不由得润湿了眼眶。

　　她突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并且抓了她的手摇道：“阿娘，你怎么哭了？”

　　寸心低头一看，是一个小男孩，粉雕玉琢，突觉可爱，但他为何叫着自己阿娘？

　　“你叫我什么？”

　　男孩立即回道：“阿娘啊！阿娘，你怎么了？”

　　寸心大为不解，愣愣地问道：“你是谁啊？”

　　男孩一脸焦急：“我是初儿啊！阿娘，你不认得我了？”

　　寸心还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又从杨府里跑出一个小女孩，兴高采烈地一下扑到了她怀里：“阿娘，你回来了？你答应给绾儿买的玉镯呢？”

　　这小女孩眉目举止间像极了英儿，但她又不是英儿，寸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手足无措。

　　小女孩围着寸心转了一圈，大为失望：“阿娘你又骗人！你和爹爹出去云游的这些年，都不管我和初弟！好不容易盼到绾儿今日的生辰，你都应好了会送绾儿一个玉镯，阿娘怎么说话不算话啊？不行，等爹爹回来了我得告诉爹爹去！”

　　绾儿？

　　寸心不解问道：“你爹……是谁啊？”

　　女孩反应了一下，笑了笑回道：“就是那个天天为了一点小事就和你吵架，惹你生气，却又要死皮赖脸缠着你的老杨头呗。”

　　寸心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真的进入了杨戬的梦境？于是她再次确认：“你爹是杨戬？”

　　小女孩和小男孩相视一愣，女孩这才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男孩便拉了女孩小声说道：“阿娘今天好像都不认识我们了。”

　　寸心见两个小孩窃窃私语，心下正持续疑惑，突然脑中一个声音在叫她：“三公主。”

　　寸心听出了那个声音：“王母娘娘？”

　　“你没有想到自己会出现在杨戬的梦境之中吧？这就是他的梦境，你要做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打破此梦。”

　　“为什么？”

　　“因为梦昙是他所毁，只能由他重结一梦困住雪凰，若他造不出一个伤心欲绝的梦境，梦昙就不能活过来，雪凰就回不来了。”

　　寸心思索片刻，为了四海海族，她别无选择。

　　于是她想问那个声音自己该怎么做，王母娘娘回：“哈哈……怎么做？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么？”

　　寸心一愣，那个声音消失了，不再应她。

　　她还未从这个事实中反应过来，只好叹了口气缓缓朝杨府里走去，两个孩子也跟着她一起进去，她每行过一处，那处的往昔便纷至沓来。

　　渐渐地，从里屋走出一对夫妻，女子长发垂肩，全身白衣，灿然生光，男子温文儒雅，气度平和。他们虽是容光焕发，脸上却仍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寸心从未见过他们。

　　只听那两个孩子跑过去甜甜地叫了他们一声：“祖父，祖母！”

　　难道他们两个就是杨戬的父母？瑶姬和杨天佑。

　　站在院子中，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情境，寸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那温柔的女子先抬了头，慈爱地对寸心笑着说道：“寸心啊，今天可是绾儿的生辰，二郎怎么还没回来啊？”

　　寸心一时愣住，她也不知道杨戬在哪里，便只好打着哈哈说道：“快…快…回来了，快回来了……”

　　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笑声，听两个人齐声喊道：“爹，娘！我们回来了！”

　　寸心闻声回头，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手里提着好多东西，身旁还带了个娇丽柔美的绿衣女子和几个小孩，想必他们是一对的。

　　这个人寸心也未见过的，但他们很是自然地走了进来，像是回家一般熟门熟路，绿衣女子看见寸心，朝自己亲密一笑，自然地拉过了寸心的手臂，男子咧嘴叫了自己声“弟妹”。

　　这世间没人敢称自己是杨戬的兄长，独有杨蛟。

　　接着他凑到瑶姬身旁，热切地叫着他们爹娘，又四下望了望，见到两个小孩，便惬意问道：“初儿，绾儿，你们爹呢？怎么不见他啊？”

　　杨绾回道：“他去替娘接外公外婆了，顺道也把姑姑接过来，大约快回来了吧。”

　　杨蛟摸了摸杨绾的头，蹲下笑着对女孩说：“绾儿，你看大伯给你带了好东西！”

　　杨绾虽未拆开礼物，却十分高兴地回道：“大伯送给绾儿的东西次次都是极好的，谢谢大伯！”

　　他嘿嘿一笑，接着抽出一份礼盒递给初儿：“对了！大伯也带了一份礼物给初儿，初儿你看。”

　　杨初也道了谢，杨蛟亲厚地对两个孩子说：“好了，你们去跟几个哥哥一处玩吧。”

　　看着初儿绾儿和杨蛟的几个孩子在庭院里嬉戏玩笑，寸心想起自己还是杨夫人的时候，年年跟着杨戬去祭拜他的父母和大哥，如今在杨戬的梦境中看见活生生的他们，心中感触万千，她一直知道，当日杨家的灭门惨剧，一直都是杨戬的心结。岁月如初，家和景明，这就是杨戬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爹！”

　　随着绾儿的一声阿爹，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门口。

　　两个孩子直奔那人而去，那人着了轻纱的玄色袍子，一如当日的意气风发眉目如画，衣袂飘飘。他一把抱起了初儿，牵了绾儿笑意融融地朝自己缓缓走来。

　　此刻四寂，偶有虫鸣鸟叫。那个风月无双曾让她日夜梦魇的人啊，正目光缱绻地信步走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不知怎的，寸心本来死寂的心竟顿时乱作一团，像被滚油辣辣地浇过一遭。

　　寸心不知道眼前的杨戬是不是真的杨戬，还是只是一个他梦境中的他自己罢了，但寸心确确知道自己早已不再是杨夫人。距离不过咫尺，时间不过须臾，她终是有所了悟——在情理的无涯荒野上，没有晚一步也没有早一步，他们刚好相遇又恰恰错失。不是时间的缺失，而是各自命定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