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嫦娥记得杨婵让自己去找她，但嫦娥，径直去了寸心那里。

　　嫦娥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眼神透露出的光芒霎时收敛：“三公主。”

　　寸心正替琪哲换洗了衣物，忽听嫦娥叫自己，心里纳闷道：“嫦娥？你不是去看杨戬了么？怎么这么快啊？”

　　嫦娥浅浅笑道：“因为真君在等一个人。”

　　寸心问：“三圣母不是也去了么？”

　　嫦娥盯着寸心说：“他等的那个人不是嫦娥，也不是三圣母，你说…会是谁呢？”

　　寸心并不说话，表情淡然，反而进屋继续帮琪哲整理东西。嫦娥原以为寸心听到杨戬在等自己定会不忍心，但见她竟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嫦娥缓缓问道：“真君受的虽然不是什么重伤，但他这不管不顾的，三公主不去看看么？”

　　寸心带着几分不平回道：“就因为他在等我，所以我就要去么？”

　　半晌，她许是平静了些，才继续正色说道：“我跟他什么关系？且不说我已与他和离情分已尽，如今我另有良缘，就不便与他有所纠缠。他是玉帝的侄子没错，位高权重也没错，他还改了天条，所以他就更是玉帝心中的一根刺！我已经不是那个不顾一切的敖寸心，我是西海的公主，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不仅关乎自己，更关乎四海。”

　　嫦娥缓缓走过去，拉住寸心甚亲厚地说：“你是已与他和离，所以你不过只是去看看救了你未婚夫的恩人。况且你当时不是变换了容貌么？即便有人看到，那也不是你，你若是真不想与他再有所纠缠，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与他说明。”

　　寸心愣愣望进嫦娥的眼眸，一时觉得嫦娥说的有些道理，自己若想真正忘了他，总不能老是躲着他，要做到心中坦荡，心无波澜。

　　嫦娥塞了药膏给寸心，朝她盈盈笑着，寸心沉沉呼出一口气，看了看琪哲对嫦娥轻轻说道：“那就拜托你帮我照看他一会儿。”嫦娥点头微笑，她便捻了个诀去找杨戬了。

　　片刻，寸心就到了杨戬门口，但一直踯躅着不知道怎么进去，在门口待了好久，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心无波澜，她毫无把握。

　　她只好悄悄躲在门口窥望一番，风起绡动，薄纱微光笼罩间，他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黑黯的眼眸深不见底，头发散在耳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壶酒正气定神闲地喝着。

寸心一阵恍惚，一千多年前，当时他和现在一样，披散着发，远远望去只能见到孤傲的身影，看不清清冷的眼，也望不见近乎冷漠的神情，这样一张好似生来就不会笑的脸。

　　她还是换了张脸再进去，毕竟就这样面对他，她心里总会有一丝尴尬。

　　她捧着药压低了头，心有忐忑地走进去，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真君，小龙奉命来给真君上药。”

　　杨戬用他乌灵的眼眸扫向这个前来上药的药医，一双冰眸仿佛轻易就能贯穿人心，刺透心底最柔弱，最深刻的部分，他就这样微微点头示意。

　　寸心深吸了口气走近，视线微微上扬时，只能看到他淡而无色的唇。

　　杨戬解开轻薄的衣衫，由她小心局促地替自己抹上药膏，寥寥的风吹过，安抚着杨戬背伤些许的灼痛，他带着沉沉的呼吸声打破沉静：“你是东海的药医，那你对西海可否了解？”

　　寸心听他问起西海之事，便小心翼翼回道：“真君可说说看，也许我了解，也许我不了解。”

　　杨戬微挺直了脖子，语气不明：“西海三公主，跟那位受伤的龙将是什么关系？”

　　“他们已有婚约，四海朝庆。”

　　杨戬心口莫名一钝，像是一只手，猛地按住了跳动。其实，他早该想到。

　　“那你呢？你愿意嫁给他么？”

　　寸心愣住，上药的手停在半空，他刚才是在问谁？

　　寸心想了想，继续给他上药：“琪哲将军是南海龙王的侄辈，逸群之才，又是一心对三公主的，而小龙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药医，自然不敢妄想。”

　　杨戬想起自己一时忘情，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寸心支支吾吾，一时胡诌出来：“小龙…小龙…名朝言。”

　　“那你可知我是谁？”

　　她一时走神，她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那个害她有家不能回的人，是她半生的业障，但她镇定地回道：“小龙听家里的长辈说过，真君是三界内少有的大英雄，清源妙道，虽把自己的妹妹压在华山，但真君是为了三界大局，实为忍辱负重。”

　　“现在三界太平，天上地下，哪里还需要英雄呢……”寸心微微注视着他，他话语迷离，神色恍惚，是她从未见过的沧桑。

　　“真君忍辱负重一千多年，现在得偿所愿，真君何不找个一心人，相濡以沫，自在逍遥。”

　　“一心人……我这样的人，也配有一心人么……”

　　寸心见到他这样，心里不忍起来，她以为他只会和自己堵气，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丧气，自己禁足西海，也无法完全了解到底他做司法天神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在天庭，众仙皆与他为敌，即便他有着改天规的业力，但很多事情他为了达成目的做得太绝，其实也能料想到多少仙家背地里记恨着他，朝堂中的诡谲竟能把这样一个傲然的人磨得这样颓败。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最终张了张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真君满身大义，是真英雄。”

　　杨戬突然猛地抓住寸心的手，药瓶掉在地上，不经意间，杨戬的脸就贴了上来，仿佛眼里闪烁着璀璨流光，寸心一怔，这样暧昧的气氛，她的心跳不禁加速，换做以前，她一定喜不自胜，但现在她必须保持理智。

　　她退后几步，努力挣脱出来，掩去脸上的惊恐，随即义正言辞说道：“真君以后不要再叫龙王让小龙过来了，因为小龙……”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小龙家里的妹妹年幼……需要小龙回去照顾，真君深明大义……定不会再做纠缠。”

　　寸心说完便跑了，杨戬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暗自笑了笑，这些年，她竟也会扯谎骗人了，她当真以为自己看不出她是谁？不过，若她不变成这个小药医的模样，自己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仿佛在她面前，自己才是全部真实的自己，他才觉得自己不是别人口中昭惠显圣的二郎真君，只是一个有着鲜活情感的杨戬罢了。

　　这么多年，始终相信自己的，还是只有她一个，可如今的她，却离自己那样疏离。他突然觉得可笑，自己以前那样烦她，现在是怎么了？何况她能找到自己的归宿，自己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么，为什么心里会空空落落的，像弄丢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