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梦境,却不是混沌之地。
上下,前后,左右,都没有任何的东西存在。
唯有范淹一人凭空浮立。
充塞四周的不是光不是黑暗,像是一种彩色,却无法用语言表达,玄之又玄。
范淹静立多时,忽然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似有玄意将出未出。
他伸手向前一指,前面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静的化为动的,死的化为生的,依然一无所有,却盈然欲滴,充满无尽活力。
范淹闭目冥思,似有无尽岁月过去,又似不曾有时间流逝,他睁开双眼,眼中有光,多色彩光,流转变幻。
范淹喝出一字∶"噫!"
目中光彩渐渐化成人形。
范淹又喝道∶"呔!"
光彩人形夺目而出,两眼各有一个,出来后合二为一。
拇指大小的光人由虚转实,快速变大,眨眼间,变成范淹那样大小。
光彩朦胧,看不清面目,也不能辨别身材。
范淹一声断喝∶"咄!"
光人飘向那团生机,生机剧烈翻滚,似乎有所恐惧。
光人走入生机,"嘭",像水滴入油,又像烟花绽放。
光人不见了,生机渐渐显形,却是左冲右突,要夺路而逃,然而中间似有莫大吸引力,无法挣脱。
范淹负手而立,静观其变。
能创造人,无论以何种方式,都足以令人生出颇有成就感的自豪。
他一手创造并亲眼目睹这人的诞生,眼睛里难免有看自己孩子的爱怜宠溺。
生机慢慢稳定,一个人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色彩未曾散尽,面目依然模糊。
那人挥袖一拂,光彩敛去,露出本来面目,却是王延年,范淹的师父。
你能理解看师父如看儿子的那种眼光吗?
你能体谅儿子把你当成你孙子的那种举动吗?
凡事皆可忍耐,唯有这件事不可忍,不能忍,也忍不了。
于是飘然出尘的年轻版王延年,眼里那不以外物为怀的淡然,消失不见了。
他出现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抬手抽在范淹头上,怒斥∶"你个不肖之徒!"
范淹那一派宗师的风范,被这一巴掌抽没了,他低头缩脖一脸讪笑,讨好说道∶"师父,您看您这一出来,年轻潇洒英俊挺拔,当世之上,论其他,师父可能不及别人,说长相,您甩他们七八条街,知道您的,说您道风仙骨,驻颜有术,不知道您的,会把您当成我儿……我兄弟……我哥!"
王延年火气顿生,他是实干型人才,却不擅言谈,纵观梦道宗前辈,横看他师兄师弟,从无一人如此嬉皮脱跳,拿言语当有趣,要知道那时师父择徒,无不经历千挑万选,多方考验,才有可能传授衣钵。
那时是师父市场,千万人嗷嗷以待,能传一门技术,如同活命之恩,能传一身本事,那是再造父母,从师,那可是天大机遇,无不战战兢兢,诚心敬意,唯恐一个不到,被逐出师门。
哪里会有范淹这样的奇葩?
难道千年之后,时移事迁,行情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徒弟改而能如此对待师父?
王延年神情恍惚,心中悲伤莫名,恨不得大哭一场!
他有愧师门,有愧祖师,有愧整个师门托付,何以把宗门传承复兴期望寄托在如此疲赖的人身上,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师派列祖列宗,去见师兄师弟?
王延年只想就此魂飞魄散,再也不留丝毫于世。
千年传承,难道是老天不以为意随手开的小玩笑?
这可是把他坑惨了!
范淹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举动,竟然让刚刚显形的王延年悲观厌世,恨不得就此撒手人寰!
他看着师父表情变幻不定幽怨哀伤,以为师父历经千年重新现世,喜极生悲呢?
于是他上前安慰说道∶"师父不要伤心,您要是喜欢,徒弟只要得空,就带你出来玩。"
这话没有宽慰得了王延年,反而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他冲过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嘴里悲愤地喊道∶"我打死你这个逆徒!老子等了千年,就是为了玩吗?我打死你这个不肖徒弟!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我不活了!"
范淹抱头鼠窜,不知道师父他何以发疯至此,竟然要和他同归于尽!
难道千年的等待,让他寂寞得发了疯,是想女人了?
不得不承认,代沟这玩意儿确确实实存在,何况这一代纵跨千年,这一沟深得无以复加两岸遥望不见?
范淹有了这么个师父,挨打受骂,那是家常便饭,稍严重一点,残足断手,极端一点,肆意打杀,也是寻常事尔!
可怜范淹懵懂不知,拜师看似风光无限,自此可以纵横江湖无人敌手,实则风险极大,稍有不慎,立时胎死腹中,连头都不给冒一下。
江湖岂是儿戏?
每一个风光人物背后无不是累累尸骨!
范淹所学都来自王延年的传授,自然脱离不了王延年的五指山。
单看范淹一个身形蹿出百米之外,那叫一个神乎其技,令人惊叹叫好!
反观王延年纹丝不动,毫无烟火气地抬手一招,范淹不由自主地跌了回来,然后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地暴打。
范淹三番五次逃窜,都毫无意义,被轻易而举地抓了回来,迎接他的是更加疯狂地暴打!
什么,你说梦境里哪怕砍掉脑袋也是不疼的?
你不看王延年是干什么的,人家整个门派以玩梦为生,岂能就那么点手段?
范淹可以觉察到师父出手毫无章法,比之葛大爷完全是街头混混级别,可是那叫一个疼啊,又何止一个疼字了得!
范淹疼入骨髓,要不是看到王延年逐渐清明的双眼,他会以为自己真的会被这老道打死!
最后他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护住脸面,任凭师父出气。
老头打累了,火气也出了,又不能真的打死,再不靠谱也是师门单传,传承不是师父教徒弟,一旦开始无法逆转,真个打死,千年以来的苦不是白受了吗?
王延年气喘吁吁地一指脚下,喝道∶"你给我跪下!"
范淹很不情愿,小声道∶"师父,都什么年代了,现在不流行这个。"
王延年一瞪眼,范淹麻溜地跪下了。
王延年翻了个白眼,很明显,表示算你识相。
范淹低眉顺眼,表示自己一直很识相。
王延年稍稍满意,虽然疲赖,却也不是不可以**。
他如是安慰自己。
等气息平缓,心境如一,王延年才开口问道∶"招我出来,有什么事?"
古之为师,传道解惑也。
如今道已经传给了范淹,根基也给他打好了,他出来只有解惑一事。
范淹好悬没落下泪来,多么简单个事,自己不就是有不理解的地方,拉您出来问个问题吗?何至于闹了这么大半天,现在才进入主题,还白白挨了一顿老拳,实在是太委屈了!
他抽噎着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按师父您传授的知识来讲,倘若不将太极图的千年气运转化为己有,是不足以施展梦境的,为什么我会无意间触动催发梦境,连累了两个女孩儿?"
王延年怒发冲冠,冲上去又是一顿暴打,边打边骂∶"我教你道法是用来**的吗?梦境何岂神圣难得,你竟然拿来亵渎?看我不打死你!"
范淹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头就是一暴力狂,一会儿不动手就不舒服,他一面抱头一面解释∶"我冤枉啊!您听我解释!"
王延年那是郁结于心,生怕这疲赖小子误入歧途,糟蹋了他苦费心思设计的千年传承,但凡有一点不好的苗头,先打一顿再说,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可怜范淹不解,为毛人家师父哭着喊着要收徒弟,收了之后大把的天材地宝法器灵术不要钱的狂送,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到嘴里怕化了,偏偏到了自己会遇到这么变态的师父?
王延年舒服了,令范淹跪在面前,伸指一点,取出一丝微光,手一握,微光溃散。
事情的经过已然了解。
王延年不住的点头∶"噫,这女孩儿不错,噫,这个女孩儿也不错,你小子眼光不赖。"
范淹得意洋洋地说道∶"那是,您不看我是谁的徒弟?"
王延年随手又是一巴掌,怒道∶"既然都有情有义,何不一块儿娶了,为这点屁事还纠结百年,我说你们都是闲的没事干瞎折腾是吧?"
范淹一脸感激,有个古人师父就是好,在这点上多开明啊,换成现在他指不定就被打死了。
可是他哭丧着脸说道∶"这年头,大家都向往一夫二妻,但表面上谁都会谴责讨伐,而且最重要的,政府……哦,官府不允许,最关键是有两个老婆是违法的。"
王延年鄙夷地说道∶"你们就是虚伪,我们那时谁没几个老婆都不好意思出门。"
范淹苦笑∶"这不都是给男多女少给闹的吗?咱不说没用的,就说眼下怎么办?是不是选择一个?"
王延年瞪他一眼∶"怎么,你还想始乱终弃?"
范淹心虚地说道∶"这不还没乱吗……"
他想起两女的亲吻,这到底算不算乱呢?
王延年大手一挥,慷慨道∶"我辈岂是凡中人,哪里会为他们所限?"
范淹再次苦笑,这个师父是法盲,和他讲是对牛弹琴,得,还是说点有用的吧。
他问道∶"师父,您还没说是什么原因致使激发梦境,会不会是透支元寿?"
王延年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好像跑题了,想了想,说道∶"出家之人讲究机缘,凡事不可强求亦不可强弗,诸般梦境中,唯有问情一梦最为琢磨不定,大多施梦之人都是为情所困,情发乎郁中,得以使梦展,梦断则情绝,梦终则情全。你小子运气不错,一梦得两美人,不过我还见过得十几个美女的,虽然那人最终生生耗尽精元而死,但并非梦故,实在是他纵欲过度……"
范淹一脸黑线,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好像自己会纵欲似的?
看范淹的表情,王延年也知道了自己表达出了问题,他有很简单的解决方法,一巴掌扇了过去。
范淹悲剧地发现,在这个古人老师面前,不能多说,不能多看,不能多想,不能有多表情,否则……一巴掌。
老头似乎知道自己无法和他做太多沟通,口拙很容易让自己的形象被质疑,于是很干脆留下几句话,闪人了。
"你提前激发梦境是好事,千年气运不是一时可以转化的,时间长则逸散多,能有百年之梦容纳多余气运,你们三人都可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