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神,可否让我见烛婴一面?”
“那里不是你想去便能去的,何况,他自愿堕入阿鼻地狱,永受痛苦。你见了他,又能如何?”
水婼眨眨眼,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一片龙鳞,泛着光,在阴暗的地府中显得格外耀眼。
半晌,水婼动了动唇,哑声道:
“若我想他重入轮回,要付出什么代价?”
神荼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半眯着眼睛盯着她,桌案下的双手悄然握紧,阴沉的威压散发开来,黑白无常带着刚勾的恶鬼经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原本哀嚎的恶鬼也在这一刻安静下来不敢再叫。他不明白,水婼为了那人为何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他愤怒的问道,
“水婼!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求你……子衿,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吧……”她哽咽着,泪水不断的从眼中落下。
神荼听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眼神暗了暗。是了,他的前生,姓徐名孟生,表字子衿。自被封作冥界之神掌管冥界,超脱六道轮回后,便再无人提起这个名字,如今已不知过了多少年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为人的名字。
神荼沉默着不开口,水婼想再次开口时,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我可以帮你,让他离开无间地狱,再入轮回之道……”神荼勾起嘴角,缓缓说道。
“此话当真?”水婼猛的抬起头,满眼希冀。
“但逆天改命之举,定然引起天道惩罚,而我不属于六道,届时定会魂飞魄散……”
“这……”
水婼咬咬牙,狠心道:“莲台!我可以祭出莲台保你一魄不损,且能再入六道世间!”
说完,水婼已催动灵力化作原形。
——千叶并蒂莲
一蒂金,一蒂红,与她眸色一样,莲的周围散发着光芒,原本幽暗的冥界也因这光而变得亮堂起来,她只开了金蒂,红蒂还只为菡萏,并未绽放。
金色莲台脱离,神荼伸手接住它,看着手中散着光的金色莲台,既高兴如此轻易便得到承诺,又难过于她为了那人竟能不顾自己生死。
水婼在莲台脱离的一瞬便幻回人形,身形变得孱弱起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道:“你的一魄入了莲台后,六道之中,无一人一物可伤你一毫,天道之罚亦是,但你的一魄离开莲台后,便再不能进,莲台也会自行回到我体内。”
神荼盯着她虚弱的脸色,沉声道,
“如此……甚好,这便走吧。”
神荼带着她到了忘川河岸,岸边皆是盛开的彼岸花,如火一般的颜色,让这幽暗的冥界平添一份妖异。
她看到孟婆正在采花,一如初见,依旧是一只木簪束发,一袭黑衣,容颜未变。
“走吧。”神荼站在忘川河上,淡淡地说道。
“嗯。”
转身时突然感到手中多了一物,低头只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左手中的琉璃瓶。一转头,孟婆看着她,轻轻地笑了笑,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保命!
水婼对她点点头,转身踏上了忘川河。
两人走到忘川河河心停下,神荼转头看了水婼一眼,说道:“底下便是。”
水婼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脚下,惊讶道:“这……”
“你在这儿呆了一万五千八百年。”
水婼苦笑着:“我竟不知,这底下,便是炼狱之地……”她早该想到的,却偏生迟了一万年……
“本就不该六道之人所知。”神荼说完便双手结印,嘴里念着繁杂的咒语。
“——开!”
前方凭空撕裂出一道门洞,水婼看着门洞,隐约传出嚎叫声,忽然两道身影走了出来,定眼一看才知是两位鬼差,皆为赤发红眸,身量二十尺有余,长相极丑。他们走到神荼面前行礼,恭敬道:
“吾主。”
“吾要一魂,此魂,非为凡物。”
“是!”
当鬼差再次从那深不见底的门洞中出来时,中间押着一恶鬼,头发凌乱,衣着褴褛,双手双脚皆铐着沉重的束魂镣,他低着头,缓缓地飘着。
水婼紧紧的盯着他,袖中的双手微微捏紧,她按耐住心中的慌乱。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第五步时,他突然停下,抬头看着水婼,原本温润俊逸的脸变得苍白消瘦,暗红色的眼眸中不复以往的光彩。看着这样的烛婴,水婼红了眼眶,双手骤然握紧。
他张了张嘴,蓦地响起一阵哭嚎。
“呜呃呃呃……嗬啊……呜呜呜呃……!”
撕心裂肺,竟引起忘川河中万鬼哀号!
他疯狂的后退,鬼差被他拉得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反应过来后死命拉着手中的束魂链,试图将他拉回,但他却拼命的后退,硬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不断的发出嘶吼。
看着他这般模样,水婼流着泪走向他,鬼差为难的看着神荼:“吾主,这……”
“无妨。”神荼看着烛婴,沉思着,他掌管冥界千万年来,未有一魄一魂入了地狱还能有自己意识的,更不能言语……
待水婼走近他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无法躲开,便缩成一团,浮在空中。
“烛……婴……”
水婼开口叫他,声音已经沙哑。
“嗬……啊………婼……嗬呃…儿,求……呜嗬……别……看……嗬呃……”
一句话,断断续续,却将水婼所有的坚强打破,水婼伸出左手,五指微颤,哽咽道:“烛婴,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嗬呃……不……呜嗬……”烛婴摇着头,更加用力的缩着。
神荼看着他们,突然出声道:“你若再多耽误一刻,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水婼转头看着神荼,那张曾让六界女子皆失色的小脸上布满了绝望的泪水,她道:“子衿,开始吧。”
神荼走到水婼面前,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无事,莫要伤心了,孟婆给你的东西,你现在可以喝了。”
“你知道?”水婼惊讶的看着他。
“是,我知道。”
“我要看着你送他入轮……”水婼还未说完便感到一阵眩晕,瞪着神荼:“你……!”
神荼伸手搂住她,看着她泪迹未干的脸,笑了笑,轻声说道,
“我从不骗你。”
……
“娘娘,若缘已尽之人要如何再续前缘?”
水婼坐在瑶母面前,异眸微垂,往日明亮摄人的双眸如今却黯淡无光。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什么是岸?”
她抬起右手轻抚自己左手小指,曾经,牵过一根红线的小指。
“无情,便是岸。缘起即灭,缘生已空,放下,方可得倒更多。”
水婼轻扯嘴角,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着,
“可是,若无他,我要着长生不灭有何用?”
“罢了罢了,世间之事终不离因果二字,凡人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可共枕眠。你与他的缘本就是他强行换来,如今却想修得一世之缘……不可回头。”
“死生亦无悔!”
水婼笑了,泪水滴入嘴角。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万年前的模样,一双异眸,盈盈笑意,清丽容颜,天真无邪。
瑶母看着她,慈悲怜悯。
“去吧,轮回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