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玛尔塔仰望过数不胜数的星空,而直到她最终停下脚步,回首观望,才发现她所见过最美的星空,早已被岁月蒙上一层旧时光的灰尘。
——题记
(一)
玛尔塔喜欢星空。
这是整个庄园都知道的事,因为她总爱在晴朗的夜晚独自一人登上高处,默然凝视那一片幽蓝。
求生者议论起这件事时,趴在桌上沉睡的佣兵恰巧醒了,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地撑着头:“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某一天夜晚。
“奈布?”冒险家库特拍了拍男人的肩,“你在看什么?”
奈布身子一僵,显然是被吓到,他留恋地瞥一眼窗外,转身离去:“没什么。”
库特自然不会相信这明显口是心非的说辞,然而他贴在窗玻璃上看了半天,除了漫漫星光,他什么也没看到。
(二)
玛尔塔不喜欢星空。
因为她常常在星空下哭泣。
漫天星光下,独自坐在悬崖边上的女孩泣不成声。
奈布偶然经过,实在没能把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孩很那个前几天训斥得他狗血淋头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原因是他为了救她,生生把能三出的局拖成了平局。
游戏结束后,她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倒在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果战争只是让您变得自以为是和幼稚可笑,那么恕我直言,奈布·萨贝达先生,您根本不配做一名士兵。”
他躺在地上,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旧伤裂开,稍微一动弹就痛得要死,于是索性不起来,像她仰望星空一样仰望着她:“玛尔塔小姐,我承认您很厉害,也很坚强,但这不是我放弃你的理由。”
玛尔塔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拿鞋尖轻轻踹了他两脚:“你伤口裂开了。”
“我知道。”奈布瘫在那儿一动不动。
犹豫几秒,玛尔塔抬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吃力地扶起他:“我送你回去。”
血渗透他的衣服,一滴又一滴,落地生花,开在他们脚下。
星空下的女孩还在哭。
奈布倚在树后,静静地聆听她的软弱,有些疲乏地抬头看了看星空。
那些星星成群结伴,快快乐乐地闪耀着微弱的光。
他不明白玛尔塔为什么老是看这种美丽而悲伤的事物。
明明她手中的信号枪,才是世界上最美的花火。
(三)
大家都开始好奇,玛尔塔的身上究竟有些着怎样的故事,铸就了她这样敢于牺牲、勇于奉献的精神。
奈布一如既往地伸了个懒腰:“不是敢于牺牲、勇于奉献。她只是比谁都要有责任感。”
无人听见。
有一天玛尔塔在客厅写日记,克利切想了个办法支走玛尔塔,莱利偷偷潜入客厅,也许是磨磨蹭蹭得太久了些,原本摊开的日记本已被合上,行踪不定的佣兵先生将它垫在手臂下,睡得正香。
莱利懊恼的咒骂一声,迅速逃离现场。
玛尔塔匆忙赶回来的时候,日记本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连椅子歪斜的角度都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她松了口气,坐下来继续写,却发现钢笔的墨水不知何时已经用尽。
另一边的库特提溜起奈布刚扔进洗衣篓的衣服,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屏气皱眉:“奈布,你衣服上怎么这么大股墨水味?”
奈布趴在桌上睡得死死的,没有回应。(四)
玛尔塔有个未婚夫,名叫亨利。
他死了,玛尔塔很伤心,她很后悔。
于是她在每个美丽的星空下泣出眼泪,献给那个已成为星星的男人。
奈布披上库特已洗好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湖景村的星星很大,很亮。
同时也是十分冰凉。
玛尔塔仰望着那些会发光的冷石头,眼里已涌出一股暖意。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生生将她的眼泪吓了回去,奈布在她身边坐下,玛尔塔不解地看向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美丽的星空:“一个人看星星太冷。”
“那可能是因为你的衣服还没干透。”
“……”
被奈布这么一搅和,她酝酿出的泪意给憋回了大半,她时不时瞟向奈布,发现这家伙的确是在看星空,眸子里都倒映着星辰。
她学着他的样子,虔诚而真挚地仰望着星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欣赏这片夜空,没有泪眼婆娑的悲伤,只有看不见尽头的繁星。
(五)
镜子里的玛尔塔眼角已有了细纹。
距离那些日子已经越来越遥远。
她抚摸着镜子上的自己,叹了叹气。
“怎么了?”
另一只手攀上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回眸笑笑:“没怎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人却把她的手附在他脸上:“我就在这里,还需要追忆吗?”
玛尔塔看着他那双天空蓝的眸子,微微出神。
镜子里映出男人的脸,俨然就是“奈布·萨贝达”。
不一样的。
那是没有你的往事。
那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
即使是与奈布·萨贝达如此相像的你,也遥不可及。
因为你们不一样。
奈布不会说情话,憋来憋去只有一句“一个人看星星太冷”。
奈布不会追女孩,晃来晃去只敢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那年奈布与玛尔塔的完美配合,四个人都得以逃生。她以为他会和她一起走,没想到他却提出和艾米丽同行。后来听艾米丽说他已娶妻生子,还寄了一张照片过来,英气的男子双手插兜,身旁站着个贤妻良母相的女人,脚边围绕着三四个笑容洋溢的小孩子。
她眯着眼看了很久,男人的眼似乎穿过了迢迢万里重重时光与她对视。
只觉得恍如隔世。
仿佛那个已与别人结婚生子的男人昨日还是陪她在湖景村仰望星空的少年。
只是世事无常。
她放下照片,起身去购置生活用品。
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抬头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是“奈布·萨贝达”。
也是今天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
(六)
结婚后,玛尔塔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
每一个地方的星空都没有太大区别。
都是一样的黯淡无光。
菲欧娜笑她,你只不过是缺一个陪你一起看星星的人,那样的话,无论多么黯淡的星,在你眼前都是亮着的。
玛尔塔拨弄着塔罗,叹了口气,真想念湖景村的星星,又大又亮。
她随手翻开一张牌。
菲欧娜困惑地问,湖景村哪来的星星?
玛尔塔一怔,目光滑落到手中的牌——“死神”。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她遇到了库特,两人聊起当年往事种种,不免唏嘘不已。
“奈布最近还好吗?”
库特摸不着头脑:“他有什么可好的。”
玛尔塔笑得勉强:“您什么意思?”
库特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碴:“奈布死了啊,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
玛尔塔脚下一软,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瘫倒在地。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她捂住心口的手骨节泛白。
是了。
她想起那张相片。
如果真的很爱很爱那个女人,为什么不搂着她给她安全感?为什么没有孩子围在他脚边?
只不过是为了骗她,他一切都好。
战争后遗症与过度的游戏,最后选择跟艾米丽医生走,她为什么没有想到——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她为什么没有想过去看看他?
“玛尔塔!玛尔塔!!”
可即使想到了,又能如何?该来的,还是会来。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玛尔塔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抱着头痛苦绝望地嘶吼。
眼前一黑,她完全失去了意识。
(七)
玛尔塔反反复复地做梦。
梦里她一个人坐在湖景村的大船上,望着天空想要哭泣,奈布会突然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星星。
这样的梦重复了太多遍,玛尔塔心里甚至能在他出现时完美无缺地与他异口同声说出那个千千万万遍的理由:“一个人看星星太冷。”
但这次的梦有些不同。
奈布坐在湖景村的大船上,呆滞茫然地仰望着夜空,身影孤单又寂寥。
她走到他面前,他木然地抬头,眸里一点一点溢出了星光。神情变幻,仿佛终于等到了一个迟来的故人,又不希望她来似的,他委委屈屈地问:“你怎么来了?”语气里带一点埋怨,似乎在责怪她来得太晚。
有风吹来,带一缕咸涩的气息,她眨了眨眼,眼眶有温热的湿润感。
“久等了奈布,一个人看星星很冷吧?”
死亡通知单:
姓名:玛尔塔·贝坦菲儿
性别:女
死因:因情绪波动过大导致昏厥,在抢救过程中由于本人意识消极抗拒清醒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