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写下关于我爱他的故事。
即便,他不知晓。
即便,不曾有人知晓。
也即便,生生世世都不会有人知晓。
——
当一切都还是“最初”时,万千事物各司其职,九重天下的六界,各自牵制。
与其他五界不同的是,鬼界没有阳光,自我拥有鬼的记忆起,便在黑暗中跌摔撞晕。
在遇见婆婆之前,我一直住在沼泽里。
沼泽地偏远孤僻,没有灯火,就像不曾有过一希望。
更何况鬼界的天空阴云堆积,一年四季雨水不绝,十二个月里八个月在下雨。
我的鬼身便从未干净过。
记得有一天雨下得好大,我本就浑身泥泞,身上的泥不知积了多厚,常年的大雨都冲不干净,只是起到了落在地上,溅起泥水增加厚度的作用而已。
这次亦然。
但不同的是,雷鸣响彻耳畔,一道道闪电在阴霾里穿刺而过,每一道都孤傲得不可一世。
(鬼界没有雷电。曾有一位鬼巫告诉我,雷神是位心软的女神,她认为日不见光与阴雨连绵,已是在此领域对鬼界莫大的惩罚了,雷电只是其中可有可无的附属品罢了,不如不施予雷电,也省去了她的麻烦。)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是见不得雷的。
仿佛我就是那鬼巫手中的引雷针,雷电一现,就拼了命地往我身上跑。
我脑子还未来得及转开,霸道蛮横的电流便在我全身各处肆意流窜。
灵魂战栗的感觉,知道吗?
不是牙齿发抖起鸡皮疙瘩,不是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也不是心脏好像要骤停的感觉。
灵魂,与肉体分离。意识,与灵魂分离。
三者好像分开了,各自以不同的频率颤抖着,遭受折磨。
我连想杀了雷神的念头都还没升起,便昏了过去。
我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只见到婆婆满脸憔悴担心的脸。
婆婆说,即使雷电将我身上的泥渍电去掉许多,但把我完全清理干净还是费劲。
婆婆说,我是因为比普通的鬼多了一魄,才会引雷上身。
婆婆还说,这次打雷是因为神王的儿子炽夜生病了,神力不受控制,导致六界一齐发了涝灾,肆虐的雷电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
我偷偷收回了心里对电我之人凶狠粗滥的话语。
那天晚上,我从洞中走出,看见宽阔的忘川河面上漂着一盏盏由人间仙游回来的大师精心绘制的宫灯,看见它们从最上游的皇宫城一路蜿蜒而下,和两畔的缤纷灯火一起,倒映在河面上,照亮鬼界的阴沉的天空,忽而被泪湿了眼底。
婆婆慢慢悠悠地走出来,在我身边站定时,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宫灯燃尽了,就变成了金玉其外的墨灯。”
我转头,看见婆婆苍老的眼里满眼的悲伤和感慨。
“但它们也曾经照亮过整条忘川。”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双眼里的情绪,明白那充满叹息的句子。
——
从那以后我便与婆婆一起生活,日子平缓而温暖。
直到三月后,神王要携太子炽夜及诸神亲临六界以表歉意的消息传来,我和婆婆的安稳生活才被打断。
神王临访,是受访者无上的荣光。因神族居于九重天之上,俯瞰万物,性情自是孤傲寡淡,不食各界烟火。
神王犹然。
因此在各界都引起了轰动。
我的邻居们成天讨论着神王何等尊贵何等俊秀仙逸,他的妻子又是多么绝世独立,甚而有不少人下注猜测炽夜的容貌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原本神王临访,平民位卑无缘。
但为表诚意,神王与太子将在各界为百姓赐福,人人可见。
诸神来访当日,忘川两畔挤满了全界的鬼,熙熙攘攘,翘首以盼,倒是从未如此热闹。
我虽嘴硬着说不来,最终却还是拗不过好奇心,早早地来帮自己和婆婆占了个好位置。
——好奇人们好奇的,好奇人们不好奇的。
四周忽而噤声,我抬眼时,只见仙雾腾腾,暗黑的半空里开出朵朵雪银的三生花,花朵沿着忘川一路铺展至皇宫城。
仙童引路,众神之王六界之主为首,炽夜在其身侧,诸神跟随其后。
神王与太子每走一步,便有一拨鬼屏息跪下,同时半空中的三生花谢,每一片花瓣便是一个赐福。
也许是因为那侧颜太过震撼,我险些忘记了呼吸,更别提什么行礼。
幸好婆婆及时提醒,我才避免了成为引人注目的那位。
花瓣在头顶化为一缕神力,钻入体内,那感觉极为舒适,似乎将我之前未愈的伤也一并治疗了。
但总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升腾。
震撼吗?未必吧……
因无法起身,我抬眸悄悄用余光往队伍最前头看去。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收回目光的动作。
“炽夜……”
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