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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时候不要抬头。”
“嗯?”
“你会以为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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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月台上只有我一个人。
深秋的空气中飘着细雨,瑟瑟发抖的风衣让我有些后悔,临走没厚着脸皮拿走那条围巾。
远处闪过两盏车灯,我跺了跺几乎没有知觉的脚,走上前去。
林悠然“末班车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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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白晃晃的车灯毫不客气地对上我的眼睛,百米开外的雨丝被照得清清楚楚,可眼镜被雨水打湿,我什么都看不清。
视线迷蒙中,我突然意识到,这辆“公交车”好像着实跑得太快了些。
然后我听到尖锐的喇叭声响起。
一股莫名的力量却推着我向前走去。
有人在喊:“危险!危险!快停下!”
我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我。
我是不是应该停下来,问问他,我们认识吗?
为了他这一句话,我是不是应该重新看看这个世界?
可我没有停下脚步。
谢谢你,陌生人。
但是他好像拥有我熟悉的声音。可记忆里面,没有这么温暖的声音。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很多这样的人,可是,我记不清了。
耳际划过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阵胡乱的灯光扫过。雨丝淅淅沥沥地溅在裤脚上,斑斑点点的冰凉。
车灯近了。原来不是公交车啊。
忽然间,身体好像被狠狠撞击一下。
那一瞬间,我居然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我忽然在虚空中看到茫茫墨蓝色的天幕,没有一粒星辰,深邃而壮丽,让我一瞬间有想哭的冲动。
那一瞬间好长。
遥远的地方,慢慢浮现出一个微弱的光影,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暮然苍白的脸,他浅浅勾起一抹笑容,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同样微笑着,朝他也伸出手去。
我想喊出他的名字,我想问问他,是他来接我了吗?这一切残酷血腥终于要离我而去了吗?
终于,要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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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朝后倒了下去。
我眼睁睁绝望地看着暮然渐渐消逝的面容分崩离析。
还没来得及唤他出声,我的后背就碰上了坚硬的地面,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一阵眩晕,我几乎快撑不住昏过去。
脱手的雨伞重重砸在我身旁,金属落地的脆响震得我一阵眩晕。
恍惚有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自身下蜿蜒扩散。
空气中的微微酝酿的铁锈味蔓延开来。
没有知觉,真的,一点都不疼。
全世界一片静默。
我要死了吗?
我终于要死了吗?
我用尽浑身力气,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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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迅速滑落的雨针是我最后的印象。
暮然的脸迅速远去。我想叫住他,嗓子却嘶哑着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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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地方,同样的月台,两个同样单薄的身影。
林暮然“姐,下雨的时候不要抬头。”
少年皱了皱眉。
林悠然“嗯?”
少女有些惊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林暮然“你会以为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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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上了眼睛。
脸上划过冰凉的液体,我果然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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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后悔。
我只是不甘。
我忆起这三年来我做的一切。我不能用遭遇来形容它。
它是如此让人痛苦万分,它是如此令人心驰神往。它能让你堕入地狱,也能让你如沐天堂。它是我最恐惧的日子,它是我最热爱的日子。
他们的脸幻灯片一般一张又一张从我眼前慢慢闪过,我慢慢地看着光影变淡了,故事也快结尾了。
没有带你们一起下地狱。
真的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远方传来缥缈的歌声。
亦真亦幻。
脑袋里面有一根弦突然断了。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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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悠然。
取义竹林悠悠,一片安然。
我好像忘了很多东西。
只是很久以前有一天我醒来,一个人对我说,林悠然,从今以后,你是林悠然。
竹林悠悠,一片安然。
多好的名字,我竟从未听说过,甚至对它一点点的熟悉感都没有。
以至于人们叫我的时候,我会发愣很久很久,然后问
林悠然“你在叫我吗?”
其实我是想问,你叫的是我吗?
我还记得刚刚醒来的我,脸上缠满白色的绷带,只余一双眼睛。我不知道下面的面孔是什么样子。
我看着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镜子里的人。
一股深深的无力与恐惧自脚底蔓延而上,浑身冰凉。
是的,我假装忽略了身边人逃避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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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怨恨那个地方。
大片大片压抑的空白。
愈演愈烈的消毒水。
冰凉冰凉的仪器。
闪着寒光的针尖。
严严实实遮掩着面目的人们。
还有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药物。
以及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深深的恐惧。
包裹住我的,逃不了的,都在提醒我。
那突如其来的手足无措。
那意料之中的崩溃与绝望。
那频临爆发的恐惧。
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喜欢。
所以我经常会把身旁能砸的东西都砸到塑胶的浅蓝色地面上。
我看到它们和我一样狼狈不堪。
患难之情油然而生。
我满面笑容地看着它们。
我想我是疯了。他们都以为我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毁容的现实,一时发泄而已。
他们说,林小姐一直都很坚强的。
他们说的,是我吗?
值得一提的是,每天总有一个满面泪痕的中年女人拉着我低声抽泣,一遍又一遍地叫我,悠然,悠然,悠然……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不喜欢她的泪水。
但我能从她红肿的眸子,开开合合的干裂的不断蠕动的嘴唇以及死死拽住我的举动知道。
她是真的在乎我。
可她说她是我的母亲。
我对她却一如既往地陌生,和我的名字一样陌生,从未见过的陌生。
我的母亲吗?我的脑海里浮浮沉沉,映出一个虚幻的影。
我看到一个身穿紫色连衣裙的女人,旋转在洒满阳光的金色田野
她一直拉着我的手,风带来她身上的芳香,淡淡的兰花香。
她忽然住了步子,侧过脸来——风撩起她浅棕的长卷发,娇艳如玫瑰花一般的嘴唇缓缓靠近我,一个香甜的吻落在我的左颊。
我看不清她的脸!
“我家安安啊,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
我突然惊醒!安安,是谁?
我是林悠然,安安,是谁?
林暮然“姐,又做噩梦了吗?”
一袭白衬衫的少年抬起头看向我,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看样子已经守了我许久。
他们说,这是小我五岁的弟弟,十五岁的林暮然。
他总是用一种晦涩的眼神打量我,非要看到我鸡皮疙瘩掉一地才肯收回眼光。
我侧过身子瞥了一眼,嗯,是个好孩子,《昆虫记》挖空了塞本漫画。
印象中某人好像也总这样看着我,但是……我的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林暮然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死命按着床头的铃。
视线迷蒙中好像有人跑了进来。
一双温暖的手盖住了我的双眼,极具磁性的声音拉长了我的反射弧。
边伯贤“躺下睡一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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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启转承合,带着整个世界的善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跑到我耳朵里。
我嗅到一丝阳光的味道,伴着淡淡青草的忧伤。
他说我这样的情况短时间内还会有间接性头疼,昏迷的症状,不过伤口应该恢复的很好,下星期既可以拆纱布了。
我坐在床上紧紧抱住了双腿,微凉的条纹病号服贴在脸颊上,我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和,希冀。
我睁开了眼睛。
他是唯一一个拉下口罩同我讲话的医生,我还记得他暴露在浓浓消毒水味的空气中清俊的面容,薄薄的嘴唇勾起恰如其分的微笑。
他习惯一只手搓捻着颈上的听诊器,一只手飞快地转着一支墨蓝色的钢笔。
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说,有事随时按铃,准备走的时候。
他迈着步子踱到门口,忽然转过身。
边伯贤“我劝你们最好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
他对着暮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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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
还重度。
要不是看着刚刚出门的人脸上一脸的诚恳,林暮然定会暴打他一番。
他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他走到第八十一圈时,我突然叫住他。
林悠然“其实,我觉得我不是抑郁症患者。”
林暮然瞬间过神来,惊喜地看着我。他一定认为我还是清醒的,是边医生误诊了。
我把袖中的水果刀拿出来朝他微微地扬了扬,锋利的刀剑在室内昏暗的光线折射出暧昧的炫光。
林悠然“我是说,我不仅仅是抑郁症患者。”
他愕然地看着我,我戏谑地欣赏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突然疯狂地冲上来,狠狠夺走了我手中的水果刀,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丢到垃圾桶里。
我带着半分错愕和九分五的了然缓缓在床沿坐了下来。
他一步一步挪了过来,走到我面前。
他突然单膝跪地,跪的干脆又敏感,然后紧紧攥住我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攥住。
那种刻骨铭心的力度连我都差点以为自己马上会消失。
我抬起头看着他,平视的角度,二十厘米的间隔,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含着一丝极致的痛苦。
林暮然“姐……答应我不要像妈一样……不要伤害自己了好吗?我会保护你……暮然会保护你……”
我淡淡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身躯,十七秒后,我紧紧地抱住他。
我说了一句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林悠然“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不像妈一样。我不会像她一样脆弱地随时随地哭泣,不会像她一样什么都不懂。
林暮然,我这一生,注定从头到尾都要骗你。我的道歉并不是为了让你原谅,只是告诉你,你姐姐,还没有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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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然,你离开我的第一百零五天,我好像能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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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哈喽ノhi~
作者大大没错就是我
作者大大新坑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