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这句话是没错的。
江岳是在六月底去世的,死因是因为抑郁症发作后自杀。她是在死后两天被钟点工发现的,据说当时血都流干了。
我在巴黎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惊讶,毕竟三个月前她是我的病人。
我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她有一双好看的手。
手掌和手指的比例是适宜观赏的恰到好处,十指长长指甲圆圆,这一看就是一双做音乐的人的手。
她一生28年没有离开过音乐。不过她的耳朵失鸣了。
江岳是一名作曲家,近几年来是一名作词家。
她叫江岳。
她的先生叫钟郁行。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二年前。
她年轻很轻,大概二十五出头。领她来的人是钟郁行。他将她楼在怀中,走进来时替她将外衣挂在衣架上。
我听过一点他们的传闻,他们的婚姻并没有受到很多人的祝福。
他们坐下后,我注意到江岳下意识地朝着同钟郁行相反的方向躲闪,却又在他发现之前回到他的怀中。
有趣,我想,她居然在躲他。
本能永远在理智前,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和心理医生。
“是江小姐要来进行心理辅导吗?”
“是的。”回答的是钟郁行,“阿岳最近压力有些大,我很担心她。”
我看了一眼江岳,她忧郁的眼里带着恳求的意思。我善解人意,请钟郁行去外面等。他站起来,在她的手上写了些什么东西,然后恋恋不舍地握着她的手,半晌才松开。
“那么,你和他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他走后,我在纸上写道。她沉默片刻:“我们
之间看起来有问题吗?”
这要问她自己,可我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在纸上写道:“你的手很好看。”
她很宝贝自己的手,一直交叠着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
我又写道:“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珍惜自己的手的呢?”
她微微一笑,眼里有我猜不透的情绪。
她说:“从钟郁行爱上陆若云的那天起。”
钟郁行是一位钢琴家,陆若云也是一位钢琴家。
江岳是钟郁行的妻子,而她对我说,钟郁行爱陆若云。
钟郁行爱陆若云。
这个说法我不是没听过,当事人是两位当世著名的钢琴家,因此会时常出现在各种八卦论坛
“爆料”里,或是粉丝信誓旦旦的推论中,但我从不信这些。要知道这世上有种可怕的生物,人称CP粉,专爱拉郎配,他们例数钟郁行和陆若云应该在一起的几大理由,从外貌到气质再到弹奏风格。
然而说破天也只是个道理上的“应该”,可爱情里偏偏没有“应该”。
可现在,钟郁行的妻子却告诉我,钟郁行爱陆若云。
“在我和钟郁行结婚之前,认识的人里,人人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她愣了一下,说“现在也是。”
“我和钟郁行从小一起长大,在15岁之前,我被他保护得很好,活得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直到那一天——”
那是2006年的夏天,江岳起床迟了,咬着油条就住文化宫赶,气喘吁吁的。她要去文化宫看钟郁行的钢琴表演赛。
江岳到底还是迟到了。
她溜进文化宫的时候,正轮到钟郁行演奏。
2006年,他们都16岁,钟郁行穿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端端正正地坐在钢琴前,艳惊全场。他从小就有钢琴家的范儿,只是坐在那里,周身透出的气场就能让人脑补出一曲肖邦来。
他伸出手,抬手曲肘,眉头微皱,他的手落下,琴声如珠玉般倾泻而出。他的手指很灵活,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不受大脑控制般在琴键上自由行走。
她屏着呼吸,一双眼睛望着他的手,一双耳朵听着他的琴声,只觉得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够用。
一曲终了,整个礼堂里的掌声如雷鸣般响了,钟郁行站起身来对全场观众的掌声致以答谢。
这时他看见了江岳,便微笑着走下台,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江岳,“瞧把你热的,又起床晚了?”
江岳剥掉糖纸,傻兮兮地笑了。
而台上正弹琴的姑娘的琴声又一次将掌声推向了顶峰。
那姑娘真的美啊,文艺的,孱弱的美,让人想起了“弱柳扶风”四个字。她是安静的、忧愁的,没错,她就是陆若云。
听众们静静的欣赏着美人和乐曲,江岳看了一眼钟郁,他也在专注地盯着台上弹琴的人。
这可真让人沮丧,钟郁行弹的是肖邦,陆若云弹的也是肖邦。
最后的比赛结果,钟郁行和陆若云难分上下并列第一。
这让江岳很是沮丧,她在意的不是艺术家,反正她也没想要当艺术家,她介怀的是像钟郁行和陆若云这样。他们俩是被划分为一类的,而她却是异类,这简直太让人沮丧了。
那时,江岳真得没有想过因为陆若云的出现会发生什么,真得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