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新王后
扈烈迎亲队一路向北,逢山涉水,风驰电掣,短短数日已经离开燕州,直奔大泽。
索欢虽不知马,却也惊讶于草原马匹的脚力,照这样下去,最多十五日就能出天晔了,凤麟要求的是廿四这日停于镇远外乌兰山,离现在整整二十日,这多出的小十天,如何混过去?索欢苦思冥想,仗着重伤在身整日要东要西,要停下喝药,要停下解手,要停下看大夫,要停下歇息,甚而要停下瞧风景,哈刚直接啐他:“要死你!”马缰一抖跑得车身直晃。
这天日头偏西,迎亲队伍赶了整日的路,已然人饥马乏。“背山面水,视野开阔,是个歇息的地方。”西尤派人勘探一番,没有发现危险,便大手一挥,指示人马沿河谷停下。
扈烈迎亲队层次分明,最前方由正副使引路,其后为公主披金挂彩的凤舆,前后左右各插三名勇士保护,再其后为陪送的人和财物,由寻常武士护送,最后才是索欢的三马大车,沉甸甸地坠在后头,看着颇为累赘。
除陪送的宫婢外,队伍里都是经过沙场的男儿,精干默契,吃苦耐劳,无需争论推诿,只一个眼神便各自散开,又各自聚拢,不消片刻便煮好一顿简单的饭菜。
凤舆中,暝华揭开盖头,馨儿带领众宫婢奉上早已备好的糕点及各色肉脯,糕点是和上猪油、炼乳制成的上品,浓香顺滑,易于保存,肉脯劲道弹牙,醇厚入味,暝华尝了几口就不要了,她整日坐在车中不动弹,的确没有饥饿感。
撩开车帘,只见黄昏下大河滔滔,河滩上青烟缕缕,一众男儿围坐汤釜,用听不懂的语言高声谈笑。公主心生好奇,跳下马车驻足观看。众武士忽见那华贵美丽的天晔公主竟在远距离地看他们,都不知所措,很是局促。
霍火尔河边饮马,闻见此边有异,忙丢了缰绳赶过来,正巧暝华走上去,没披盖头,只戴着挂有垂珠的凤冠出现在众汉子前,娇美面容隐约可见。霍火尔不由得大感惊讶,单手放于胸前行礼:“王后何事驾临?”
“无事。”
“既无事恭请王后回舆,有事吩咐即可,毋需亲临。”
“本宫坐了好几日车,骨头都快散架了,下来走走,可否?”
“王后自是辛苦,但王后新嫁,未见我王前不宜抛头露面。”
暝华矜持而爽朗一笑:“副使草原男儿,竟拘泥了。本宫远嫁他国,自要熟悉他国之礼,嫁娘吉服凤冠,帔头覆面,乃故国风俗,本宫何须守之?”
霍火尔更加惊讶,豪放拱手:“王后自便!”说着便要走,暝华却唤住他,道:“路途艰辛,这些粗物如何吃的,你带几个人将本宫车后的几箱干肉取出,分给众勇士补充体力,明日也好早早启程。”
“这……”霍火尔简直惊讶地无以复加,历来中原公主,视东夷西胡南蛮北戎为荒芜苦厄之地,鄙夷甚之,宁嫁本国平民不嫁外族宗亲,若遇到国难当头不得不嫁时,那是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哀恸堪比赴死!如今且不说没有战事催逼,就看这位公主的表现,也不像被逼的,难道她真的是心甘情愿嫁给老汗王???
“副使何以呆滞若此?难道本宫的命令还不够清楚么?”
“非也。”霍火尔犹豫道:“王后贵体为重,我等粗糙莽夫,不堪王后珍馐赐之。”
暝华冷冷笑道:“副使大人也忒磨磨叽叽了,莫非是嫌本宫之物陋薄?或是疑心本宫之物有毒?本宫的第一道口谕副使大人就这般推脱,往后到扈烈,本宫还唤得动谁?”
霍火尔凛然一拜:“王后厚恩,何以克当?”然后冲满脸迷茫的扈烈武士大喝:“你、你,还有你——随我去!”
小小女子,邀买人心。西尤都敏远远看着,哂笑之余却感到由衷的欣慰,毕竟,一位勇敢赴嫁的公主比一位哭哭啼啼的公主让人舒服多了,还能减少许多麻烦。
暝华独自去到河边,将沉重凤冠摘下,一边盥手洗面一边观看浅滩处饮水嬉戏的马儿。夕阳余晖洒在她垂顺的头发和年轻的脸蛋上,晕出一道朦胧金边,众武士无心吃饭了,美味的腌肉放在口中,如同嚼腊一般辨不出滋味,又好像比原先多一种微妙滋味,变得可口无比。
马儿油亮的红鬃沾了水,在黄昏下异常耀眼,暝华临河漫步,默默无言。
“王后似有惆怅,可是眷恋故土?”西尤对着这位年轻的新王后拱了拱手。
“西尤将军——”暝华抬高美丽的脸庞,望着远方道:“本宫在思考宰相嘱咐。”
宰相的嘱咐?西尤对这吊人胃口的话语给予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默笑:“罄罄大才深谋远虑,天晔宰相对外主和不主战,王后此番入扈烈,必定是对王后有所嘱咐的。”
“将军差矣。”暝华了然笑道:“宰相嘱咐与国事无涉,请将军放心。何况本宫之心,安邦经国大任当由男儿肩负,纤弱女子,针凿女红、织机桑麻即可。宰相之说,乃是告诫本宫收敛蛮性,养出一份属于大国公主的开阔器局。他说北人刚暴率直,本宫若还同在家做女儿时那般恃贵生骄,只怕贵邦不容;过骄不容,过卑,亦不容,这驭下分寸,须得自己好生斟酌——说来惭愧,本宫从前痴人一个,不知放弃为何物,终致强求太过延误己身,将军可能不信,本宫对于嫁入扈烈还是怀有期待的:天晔讲究礼法,本宫却名节染污,强留于此难免沦为万世笑柄,不若主动请缨嫁入异邦,于己有一归宿,于国亦有绵薄之功。所以眷恋故土之意,本宫无从有起。”
西尤一行在天晔数月,自是从市井闲人口中听过暝华郡主对宰相穷追不舍的逸闻,其用词粗鄙,显是看不起这位倒追男子、抛头露面的贵女,暝华此番自我评价“名节染污”“万世笑柄”,可谓痛定思痛后的剖肝沥胆,让西尤这位不矜名节的草原男儿大为感慨。
“王后天家贵女,如今却沦落到只求一归宿,实在令人扼腕呐。始作俑者其无二乎,我们那里的女人若遭此羞辱,必定剜其心肝破其肚肠,王后同为女子,反以一深情长歌辞别,的确是有大国公主的‘开阔器局’。”
此等讽刺令暝华深深皱眉,转身面对西尤坦然道:“将军不需挑唆,本宫实言相告。本宫如今一无所有,青春貌美却要嫁一老鳏夫,心中自然含恨,然则究其根本,皆因本宫执著太甚,与人无尤——凤宰相他无意于男欢女爱,本宫已然想通,与其守着俊俏冷郎君,不如把握懂情皓首翁,如今我只求速速离开这伤心地,重新在扈烈开始。”
此女若非痴傻便是巧言令色。西尤心有所思,揶揄笑道:“宰相无意于男欢女爱,却有意于男欢男爱是么?王后投错了胎,此生当为男子。”
这真是一个过分的玩笑!暝华冷然变色,刻薄道:“将军做客天晔,有何本事从主家口中夺食?若果真如将军所言,宰相醉心男男欢爱,那么此行最后的那点残羹冷炙,如何落得到将军口中?”
“王后比喻精恰。西尤告退!!”
“将军莫恼,”暝华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本宫被冒犯时一向言辞锋利,请容本宫慢慢改过。”
西尤前脚刚走,馨儿托着描龙绣凤的大红长袍过来,“日头落了,初夏晚间尚还很凉,公主且披上。”
暝华摆摆手,“凉风习习,正好理清思绪,此时此夜回望昔日,本宫才分外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真谛。”
公主在想什么?马上就要嫁给北戎老头子,她居然不害怕!馨儿可怕极了——她一点不乐意做北戎老头子的媵妾,可她是自小陪伴郡主长大的贴身大丫鬟,怎么敢不“忠心护主”、同去蛮荒之地呢?那些脸皮奇厚的恬不知耻的北戎男人可真讨厌啊,为什么非要来天晔求亲呢?
“公主,方才那个大胡子带人去我们车后抬东西了,那么精腌细制的火腿肉,他们几下就吞到肚里,佳肴空填了脏腹,真真儿的暴殄天物!咱们以后可吃什么呀?”馨儿不敢怨恨没过问她就理所当然把她带走的郡主,更不敢怨恨做主将郡主许配给扈烈的皇帝和宰相,只能迁怒那群求亲的扈烈使者。暝华却听不得她的抱怨,沉下脸道:
“他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本宫不怕你一个丫鬟倒先怕了?记着,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那些人是扈烈的受人景仰的勇士,本宫若能得他们敬重,融入扈烈便轻而易举了。你去吧,让本宫独自待一会儿。”
馨儿垂头丧气地退下,心里气愤又震惊:公主居然要“融入扈烈”?!骄傲高贵的公主居然要融入那个粗野不开化的贫穷小邦?!——那她怎么办?跟着“融入”吗?这可绝对不行!
索欢正喝粥,被突然闯进的西尤一把钳住脑袋狠命摇晃,“你们天晔人怎么回事,一个个的嘴巴忒刻毒!”
索欢被摇得头晕,扬手将粥水砸在他脚边,“发什么羊癫疯?”他生气时,苍白的脸颊浮上红润血色,很是可人,西尤看得高兴,揽住亲亲热热“啵儿”一大个,“怎么和你男人说话的?”
索欢感觉很不愉快,撅着嘴唇小声怼道:“我男人在帝都里,何时多了你个野男人?”
西尤“嘿”一声,大手拍上索欢屁股,“臭小子你收敛点儿!老子刚受了气,到这里是求安慰来的。你若敢放肆,老子一不做二不休马上奸得你哇哇大叫。”
索欢浑身一哆嗦,捂住屁股给了一个轻飘飘的蔑视眼神儿——“粗鄙!”
“宛淳出去!”
西尤敢说敢做,立即将索欢扑倒,索欢也不反抗,憋着一口气,表情像踩了屎。
某种程度而言,西尤属于愈挫愈勇型,他喜欢那些难以得手的东西,最坚固的城池,最忠贞的美人,都能令他兽血翻腾。索欢忠不忠贞不敢说,美却是肯定的——他可忍不住了,从出发到现在连母蚊子都没碰过,此刻只想化身禽兽将横陈体下的小祸水撕碎。
西尤的状态很兴奋,索欢的情绪却跌落到谷底。他可不想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要和一个引不起他兴趣的人厮缠。异性相吸,不是没有道理,索欢对人欲坦诚,不代表他喜欢同样坦诚的人,事实上他还有点偏爱与道貌岸然的假道学打交道,很有趣,很刺激。像西尤这般露骨的,恰恰不太入他的眼,以往遇见这类客人,往往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兜揽一次。
平心而论,西尤都敏比起他的某些客人来,简直不是优秀了一点点,若易时易地而处,他们或许能成事儿,可谁叫凤栖梧带着一身耀眼光芒捷足先登了呢?索欢对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啊,深刻得其他人变成透明。
好了,透明也不是真的消失,眼下的难关还得想办法度过,总不能因为反抗不了就从了吧?未到手的才是香饽饽,为了计划的实施也绝对不能从啊——
索欢思虑再三,眼见西尤将自己的衣裳化为破布,动作间带着满满的侵略性,解开犀皮腰带潇洒脑后一甩,简直可以用热血澎湃浪掀三尺来形容!
“喂,”小倌是一张冷漠脸:“我想出恭。大的。”
……仿佛有什么僵住。
“你知道的吧,那地方的首要作用当然是排泄。我快憋不住了。”
腰带解了,裤子都快脱了的西尤被一盆狗血浇个稀透,一双鹰爪几乎把小倌的肩膀捏碎。“好,你去。”咬牙切齿的声音:“……拉不出来我踢死你!!”
小倌从他影子里慢腾腾爬出,认真道:“你不能踢死我,踢死我三万两就打水漂了。”边蹒跚下车边碎碎念,像念咒似的:“三万两,三万两,十万大军小半年军饷!”
西尤本不想踢死他的,现在是的确想踢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