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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南风阁内一

南风阁之公子欢

  9.南风阁内(一)

  南风阁内一片寂静,寂静底下又暗含躁动,各人都在打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喜来已经砸碎了好几个定窑青瓷,伸着脖子乱骂:“一起烂鸟的狗腿子,什么东西!死在那里才好呢!”

  阿祥急得直拍大腿,口中又是哎哟又是祖宗的,“我的少爷,您千万小声些个儿,那些人哪里是能骂的唷!”

  “我呸——”喜来跳了三丈高,唾了阿祥一脸,越发放开了嗓门儿道:“我把你这头生疮脚流脓的鸟奴才,你除了会挡道拦人还会做什么?好狗不挡道!披着人皮干着狗才干的事儿,活该一辈子都是奴才!子子孙孙都是奴才!!!”

  阿吉瞥见旁边,忙急呼道:“少爷,别说了!”

  喜来看着楼下三五个阴沉着脸的金甲官兵,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他不紧不慢地从阿吉手里接过水来润润嗓子,皮笑肉不笑道:“哟!官爷们不去看门儿,到这里来了?我教训拦路的奴才呢,让官爷们笑话了。”

  阿祥骇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道:“少、少爷,别说了……”

  喜来奋力把杯子一掷,摔得震天响,“你还不服!”

  他“服”字还未落音,一柄利剑便从楼下直线飞来,贴着头皮掠过,将一顶绿玉发冠钉在后面的廊柱上。

  喜来头发散逸,衬着发白的脸色,直挺挺地立着动弹不得,如同僵死了一般。又一个官兵冷冷地拔出佩刀,阿吉和阿祥见了,吓得哇哇怪叫,抓着喜来就要跑。喜来恨恨地甩开他们,红着眼圈,梗着脖子瞪着下头那些人。

  眼见着就要飞来一刀,身首异处,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人挡在他前头,拱手施礼道:“肖重锦见过各位官爷,我这弟弟年幼不懂事,吵到各位官爷了,还请各位担待则个!”

  肖家财大势大,不可小觑,故而就算南风整个儿的封了,肖重锦照样能寻常出入。可肖家三少爷何时多了个弟弟,他这样说就是存心袒护的了。

  重锦绕到喜来身后,握住剑柄蓄力一拔,朗声道:“得罪之处,明月楼雅间,重锦亲自赔罪!”手一扬,那柄剑便原路飞回剑鞘,断位之准,让几个官兵刮目相看。

  明月楼是京中最好的酒楼之一,向来是大人物才去得起的地方,重锦如此给面子,他们却不一定敢接这个面子。

  “不必!”那官兵将刀用力插回刀鞘,转眼看着喜来道:“再敢吵闹,钉的就是你的头!”说罢,把头盔上的面罩滑下遮住口鼻,整齐划一地出去了。

  喜来身子一软,险些没站住,给了重锦一拳,道:“不错嘛,有板有眼的!”

  重锦抱臂笑道:“拿腔调谁不会?倒是你,半点底子也无,怎么敢和他们叫板,滚刀肉一块,真不知该夸你还是骂你!”正说着,露落从拐角处出来了,身后并排跟着龙井和水儿,重锦忙招呼:“露落哥!”

  露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喜来和重锦对视一眼,都跟上露落的步伐,一路七扭八拐,终于停在听风轩前。露落目不斜视,淡淡道:“留在外头,别让人进来。”龙井和水儿便自觉留下。

  三人进去,甫一关门,露落转身劈头就是一记耳光甩在喜来脸上。

  早已候在屋里的青黛见此场景,惊得大步上前拉住露落,“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喜来被打得懵了,睁大眼望着露落动也不动。

  重锦记忆中,露落虽不苟言笑,却从未动手打过谁,他不知所措道:“露落哥……”语气仿佛他才是被打的那个。

  露落冲他喝道:“你救他干嘛!他要找死就找死,你救他干嘛!”

  喜来一抖,被这话激的跳起来,如同疯了一般大叫:“是!我找死你不找死!你冷静!你看看那起子狗娘养的,不让出又不让进,便是管犯人也没这样严!那些外边看笑话的,口水都要把南风淹了!——你还想怎么冷静?”

  “你能!你要能到天上去?”露落冷笑道:“义父在时你便这样,如今越发由着性子胡天胡地!你也不看看那是谁,宰相亲卫军!九条命也不够杀的!”

  喜来攥紧拳头,狠声道:“宰相亲卫军?便是皇宫禁卫军又怎样?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干净!”他突然停下打量着露落,哈哈大笑:“好个露落哥哥,好个南风之主!南风就要没了,索欢也要没了,你还有脸提义父?若义父还在,怎会眼见今日的局面而无动于衷?!”

  “喜来!!!”青黛断喝一声,上前捂住他的口,几乎是拉着哭腔道:“你这是什么胡话呀——”

  喜来咬牙推开青黛,跌跌撞撞、一步三摇地上前,双手把住露落的肩,执拗地望进那双漠然的眼。“露落哥,索欢就要没了,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他……他不能死……我……”喜来流下泪来,摇着头,哽咽到不能言语,许久才泣不成声地说一句:“我们对不起他啊!”

  青黛飞快地看了一眼重锦,并无异样,忙拉开喜来:“露落哥没有不要索欢,能动用的人都动用了,只盼能早些救他出来呢!只是你性子急,没消息前不敢告诉你。”又看向重锦,“你别愣着,再不说露落哥都要冤死了!”

  重锦一拍脑门,回过神来,蹙眉道:“按理说死了个府丞不算天大的事,可那么多银子丢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我派人打探过了,竟连一丝儿消息也没有,只说在查,我看这事儿不简单!”

  “果然如此。”露落眼角闪过凌厉,不可逼视,“索欢没事毒杀府丞作甚,敢是另有玄机。”

  喜来怔忪地看着三人,不能相信似的不断重复道:“你们都知道了却不告诉我……”越说越委屈,一双桃花眼里泪水就要决堤。

  青黛赶着掏出手绢替他擦脸,温言道:“我们里面就你最小最沉不住气,这样严重的事哪里敢告诉你?你瞧,没告诉你都闹了一场呢!民不与官斗,既要斗,便得亮起十二万个心眼,一步错了,满盘皆输,到那时南风才是真的毁了呢,你说是也不是?”

  喜来抓住青黛的手腕,道:“你别和稀泥,若不是你们瞒着我,我何至于着急上火闹这一场!”

  “罢罢,是我的错——”青黛拉长声音叹气,“是我提议不告诉你的,你要怪怪我好了。但凡你行事稳重些,我们什么事不告诉你呢?”

  重锦拍拍喜来的肩,“我喜欢你的性子,你还是不要改啦!但有一点要不得,你这嘴也太厉害了,索欢虽然也厉害,可他能见好就收啊!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以后可不敢惹毛了你!”

  喜来嗔怪地瞪他一眼,笑骂道:“去死!”

  重锦挑挑眉,谑道:“我可不去,谁爱去谁去,鱼死网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喜来顿时又羞又气又愧,狠狠地掐重锦一把,“还说我嘴厉害要不得,你自己呢!啊?”

  重锦疼得抽气,揉着胳膊道:“我也是青黛的同谋,这下子算是给你出气了!只是你怨谁也不能怨露落哥,他可是费尽了心思要捞索欢出来,就连打你也是为你好,你要怨他就是一等一的没良心!”

  喜来顿时悔恨不已,低下头偷眼看露落,他仍是那副淡漠的模样。

  “露落哥……”他挪过去呐呐道。

  露落眼观鼻鼻观心,却道:“你不是要鱼死网破么?不过一副棺椁钱,我出就是了。”

  “嗤——”他竟也会说这样的刻薄话,青黛和重锦都忍不住笑了,又赶忙憋住。

  喜来白了他二人一眼,硬着头皮撒娇道:“露落哥——”露落却背过身去,喜来抓抓脑勺,头痛不已:这可真是生大气了!

  若是平时,他涎皮赖脸怎么着也得想法子糊弄过去,但方才自己的一番话,现在回想起来是越想越刺心,哪里好意思随便赖过去,但要他正经八百地道歉,因着没做过终究难以启齿。

  不想,露落却先开口了。

  “鸣琅去了,赤枫走了,索欢下了大狱,这个节骨眼上,你偏偏意气用事,你就那么想下去陪鸣琅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我不要南风不要索欢,果真是我不要么?!”他向来冷言冷语惯了,此番虽是诘问,却难得地透出几分柔情和伤怀,又关乎旧人旧事,莫说青黛,就连重锦也红了眼。

  正是危急存亡之际,身为少爷,不仅不帮露落哥分忧,还这样气他,真是该死!喜来悔愧之至,将额头抵在露落的背心上哭道:“对不起露落哥……是我太莽撞了……”

  露落闭上眼,半晌睁开,眼中有丝丝萧瑟,如帘外秋风。

  “此事是我欠妥。”他静静道:“我不该还将你作孩子看待,你放心,以后我不再瞒你就是。”

  “至于索欢,我会尽人事。”他的语气仍然淡淡,青黛听了却眼波一漾。

  喜来得了他这样的承诺,心里自然感佩,又不免泛出一点酸意,却不知是为何。蹭了蹭,脸下靠着的是坚实的背脊,抬眼看,是挺拔如松的身影——原来,他早已从一个孤傲冷淡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周密隐忍,顾全大局,可以让所有人都放心依靠。

  却再不是那个直白锋利却舍不得动他一根指头的露落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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