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一片安静。
韩溟似乎想起什么,反问回去:“祁旻,青丘狐族的守界人?你就是祁氏最小的孩子?早年就已经传出你失踪的消息,没想到是来到了归元山。哦,对了,那日前夜,我还曾看到你的好祖父与我父……东皇太一在湖边‘谈心’,至于聊什么……你的好祖父该不会没有告诉你吧?真不巧,我知道个大概,加以猜测推断,你们也算自作自受。”
祁庸的脸唰一下就白了,他瞪大眼睛,咬牙道:“不可能,祖父才不是那样的人!”
“哥。”
韩溟愣了一下,转头便看到韩信同样惨白的脸。
“你都想起来了?”
“嗯。”
韩溟皱眉,也不知道这对于韩信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想拍一拍弟弟的肩膀以示安慰,伸出的手最终举起又放下,他轻声问:“回去吗?找那个人算账。”
韩信没有回答。
李白看韩信的表情不对,而自己又被捆住动不了,于是冲他喊:“重言,让你的陌影放开我。”
“……”
“重言?”
“……”
“韩信?”
“……”
李白的眼神冷了下去,细细品味了祁庸说的那番话,又眯眼打量了不远处白袍加身的男子,轻声问:“你还是他么?”
王昭君挡在韩信身前。
“让开。”
“……”
应晗在旁边笑了一声。
韩溟用手肘戳了戳韩信:“这次我不再干扰你的决定,想做什么就做吧,父亲……我是说前任和现任两个那边,我会帮你摆平。”
韩信点头,随即召唤陌影。
李白还在等他开口,转眼间自己已经被带到韩信身前,独属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似乎瞬间平复了所有的担忧,焦躁与不安。
出神间,一句温和的话落在耳畔:“你愿意跟我回去么?”
祁庸觉得自己被人忽视了,愤怒地踏着地板:“都别想走,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解决完!”
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存在感极低,掏出的武器举起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事出突然,没有人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怀疑的目光纷纷投向中央处的两个“外来者”。
“外来者”这个称呼还挺搞笑的,前天还是患难与共的同门,今天就变成了人人皆恨的危险分子。
李白哑然片刻,过了好久才问:“去哪?”
“清河关。”
龙族领域。
“慢着,等……”祁庸没说出后文,一柄透着寒气的长剑就让他自动闭了嘴。
韩溟很冷静地问:“等什么,嗯?”
祁庸:“……”
不等了。
“还挺热闹。”韩墨负手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面向众人道,“其余的人退下。”
这句话似乎有一种魔力,弟子们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纷纷离开。
至尊宝退出大殿后才猛然惊觉起不对劲。
那人怎么在这?秉阳子呢?
他心想,却没有答案。
“父亲?”韩信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来人。
韩墨冷笑:“别喊了,你知道我不是。”
他没等韩信继续问自己认为无关紧要的问题,并说了一句惊人的话:“两位小殿下想要回龙族?我可以送一送。”
说完,他又转向其余仍然搞不懂目前状况的“局内者”,比了个“请”的手势:“我看你们还挺有缘,一起?”
.
风从身旁呼啸而过,吹得人身心具冷。
李白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陌影,挣动了一下,对着韩信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松开我?”
走在前面的韩信淡然回答:“等你愿意跟我回去的时候。”
“我没回答,所以你直接用绑的?”
“嗯。”
这一“嗯”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李白头皮发麻。
韩溟想笑又笑不出来,低头摸了摸鼻梁,甚是欣慰。
一路走来的气氛都很怪异,大家各心有所想,却都默不作声。
礼阳专业调解尴尬场面,他环顾四周,好奇道:“前面就是清河关?我只听老一辈提过这个地方——六界五大圣地之一,这里的鸢尾四季常盛,据说‘满月之时,当夜晚的银辉铺满大地,灵魂会因此变得圣洁,舞动的星辰将带着他通向心灵的最高境遇。’这句话我品出了两个意思,还挺渗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韩溟插进来一句,“母亲就是在一处开满鸢尾的湖泊旁死去的——带着笑容。”
妲己光是想象着那画面就觉得很惊悚,连忙转移话题:“既然是五大圣地之一,那么剩余的四大呢?”
“青丘桃花最,涅玦的凤凰花,暮都的蒲公英……和一处凌驾于六界之上的——永夜城的彼岸花。”礼阳有问必答。
“冥界不也有彼岸花吗?”妲己继续问。
妲安摇了摇头:“黄泉路才有,而且作用不大。”
“作用不大是什么意思?”
“诅咒不会降临。”
走在最前的韩墨忽然回头,给了李白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李白:“……”
一群人又陷入沉默。
仙界与神界的时间天差地别,众人刚过边境夜幕就已降临。两面环河,潺潺的流水声萦绕在侧,奔向远方。鸢尾随风而摆,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下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一阵异香飘然而来,愈近愈烈。
安得了神,定不住心。
韩信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稍作思索,建议道:“有人还在恭候我们,目前我还不想见到他的嘴脸,今晚先在这里将就一下。”
虽然生物钟还没调节过来,但在这种环境下人也会不禁发困。
韩墨蹙眉。
“嗯,就当作是最后一场安稳觉……您说是吧?”韩溟眯了眯眼,看向韩墨,“‘父亲’。”
“……”
韩墨冷哼一声。
“我们这样,那……龙王他老人家会不会被气坏?”礼阳正在生火,对着雀跃的火苗搓搓手,又哈了一口气。
“你怕冷?”应晗坐在一边,注意到他的举动,忽然问。
这一问略显突兀,礼阳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然后他看到这位想法不易被人揣摩的女孩收回目光,没有出声。
“当然,因为我的体质不同……”礼阳摸了摸脖子,努力挽回尴尬局面,“我只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吧,我没有听家里人劝告,大雪天的偷偷溜出去逛,那时候我连火都变不出来,披了件裘衣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刚离开家门没走几步路就发觉不对劲,感觉寒气能直接穿透暖毛刺进皮肤,然后……”
礼阳如愿以偿地收获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不慌不忙地接上前半句:“……我在家府躺了半个月。”
众人:“……”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
礼阳毫无压力的说:“吸取了一个教训,以后就会更加小心的照顾自己。”
说的也对。
应晗问:“那如果到了冬天,你岂不是很危险?”
“到了一定的岁数,我们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火种,既可抵御寒气,也可焚烧千里。”礼阳说。
“那你岂不是无人能敌?”
“危害可大着呢,比如身边的朋友、无辜的人都会被我所伤。”
“没有别的办法?”
“有,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把火种给别人,但只能保一个。”
“那你自己呢?”
“……”
礼阳想了想,开玩笑说:“说好听点可能会化作街道两旁的灯火点亮夜空,又或者是檐下的烛火陪伴在侧?反正都是火,没什么两样。”
言外之意就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应晗点点头,扔下一句:“那就看好你的火种。”
好像有一勺蜜在心里化开,礼阳笑眯眯道:“好。”
今晚的月亮缺了一角,众人躺在草地上,竟闻着浓郁的香味入了眠。
韩信似乎没有想过要给李白松绑,一只手撑着头平躺在地就这么昏睡了过去。后者躺在一边,无奈地欣赏着这位第一个入眠者的睡颜。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没了动静,他也逐渐产生困意,干脆窝在韩信怀里睡觉。
“我说过不会离开你太久,现在我来接你回家了。”
闻言,梦中的李白睁开双眸,眼底收揽丝丝倦意,身子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
大概是最惨烈的一场宴席,来宾皆已化作一堆白骨,未干的血浸泡着地毯,发出令人作呕的臭腥味。
紧闭的大门被人破开,一人背光朝李白走来,刺眼的光芒模糊了他的面容,隐约映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轮廓,脚步声很重,却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嗯。”
李白答应一声,似乎想问什么,喉咙却干燥地无法发声。
他应该受了伤,而且体力也消耗过度,这么一想遍地的白骨估计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有时候梦境就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身体却很自觉地帮你完成所有的事情。
他感觉到自己松开了一直紧握的青莲剑,对来人放下戒备。
然后又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所有人都被分散到各个空间里相互厮杀,最后一位幸存者方可离开。这都杀了第六十二次了,还没结束,而你居然能闯到这里,说明我们所处的空间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我的最后一位对手,是你。”
身后的大门再次关上,这一回李白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那是一张自己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脸。
也将会是难以忘怀的噩梦。
只是李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他看着韩信,却是叫着另一个陌生的人。
“龙陌。”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而且还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龙陌已经来到身前,纤细的手指摸上手臂,动作极轻地将他扶起,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嗯,我知道。”
李白感觉自己差点被气死:“知道你还离我这么近?这样算是打架前的友好问候吗?”
“不算——这种互杀局,太简单了。”龙陌比了个手势,那是三分钟一轮的丧尸大乱斗倒计时。
只不过这玩意已经被打成了一堆白骨。
骇人的东西逐渐有了反应,开始蠢蠢欲动。掉地的头颅转了个圈,空洞的眼眶灰溜溜地盯着仅存活的两人。
似乎不将他们一并变成自己的同类,誓不罢休。
“简单?你是想……”李白将他推开,不稳地后退几步,后背抵在了墙上,“我有权拒绝陪你一起疯。”
他将青莲剑丢到一边,没有给人任何反驳的机会:“要么都被困在这和这堆骷髅战至天明,要么另寻办法一起出去,我不会丢下你,也不会把剑刃像对准敌人一样指向你。”
我那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