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南一梦

战火纷飞，E城目前来看倒还算是安全，中心街上的仙乐斯晚上依旧纸醉金迷，只是挡不住战争的恐慌蔓延，等到白天全城都安静下来考虑生计问题的时候，隔三差五便有大批学生涌到街上来进行示威。

“你说他们这些学生不好好学习天天跑街上来骂什么街啊。”

“他们可不比你，有权有势当然不用担心那长远的事情，能安稳的活着谁愿意跑大街上送命啊。”苏白久冲秦红袖摇了摇头。“都是迫不得已啊。”

一边的李霜雪把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放到苏白久面前。“看看这玉，是不是好料子，我前些天过生日爹地特意找人带的。”

秦红袖也凑过来，“怪不得呢，今天看你穿的衣裳颜色如此蹊跷，原来是为了配这镯子。”

一旁许久未同他们说话的韩玉梅倒是习惯了她们的日常话题，抓起桌上一把瓜子插了一句话，“你们没看见昨天晚上张兰柯穿的那一身旗袍，岔子能开到大腿根儿，连个领子袖子都没有，边儿上那些个贵公子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她不平常就这么骚气吗，赶明我也让南街的老裁缝给我赶一件儿，骚给她张兰柯看看。”秦红袖如是说道。

李霜雪碰了碰秦红袖的胳膊“嘴上这么说着谁还不知道你最心疼张兰柯。”

秦红袖翻了个白眼。谁稀罕她张兰柯呢。

韩玉梅轻笑着摇了摇头，明明她们和外面的学生差不多大小，却整日在这仙乐斯扯婆婆舌。

游行的队伍已经过去，可那个男人依旧在窗边久久挪不开眼，秦玉梅认得他，边上将，上过战场，立过功。

“边上将对学生很感兴趣吗？”

边伯贤眼里泛着点点微光。

“我喜欢那些学生，他们阳光自信，积极向上，他们就是这E城甚至是国家的未来。”

他的漠然里掩藏着同那些学生一样的一腔热血，这正是韩玉梅没有的。

“那边上将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韩玉梅看见边伯贤转过身来望向她，那种回眸给她一种一见钟情的错觉。

“我的女人不一定要阳光向上，积极自信，也不一定要拯救E城甚至是国家的未来，我只想她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

或许一见钟情，也不是错觉。

他们恋爱了。

韩玉梅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但她想她真的爱上了边伯贤，她本不应该像那些女学生一样谈那高尚的爱情。

在某天早晨，韩玉梅突然抱住边伯贤，手臂环在他赤裸的腰背，一遍一遍冲他低语。

“我爱你。”

边伯贤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我也爱你。”

双方心里都明了，他们迟早会是一对亡命鸳鸯，于是在安全的日子里，他们每天起床都要拥在一起说“我爱你”。

只是没想到那一天真的到来时，倒没有那么伤心，E城被攻破了，敌军的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时不时丢下几颗炮弹，灰蒙蒙的尘埃里笼罩的是刺眼的腥红。

外面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韩玉梅提着箱子跟在边伯贤后面，快要走出门时，边伯贤却忽然转过身来，放下箱子把韩玉梅紧紧搂在怀里。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于是他们一同出了门，去往不同的去处，边伯贤去打仗，韩玉梅去逃命。

在逃亡他城的列车上，韩玉梅做了一个梦，路程很长，梦也很长。

她梦见边伯贤眼里的光，边伯贤的“我爱你”，甚至于是边伯贤在前线扛枪杀敌，昔日温柔的眸子满是坚毅，白净的脸上粘上灰尘和血迹。

他与敌军搏斗的时候，就是他这辈子最让韩玉梅骄傲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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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时间，局部战争结束，E城被边上将夺了回来，他还自己掏钱把几乎夷为平地的仙乐斯重建了起来，可甚至还没有派人去寻找韩玉梅的下落，就又被调去了别处。

又是两年过去了，战争彻底结束，连夜赶回E城的边伯贤连觉都来不及睡直直奔去了仙乐斯。

才过正午门口同以前一样门可罗雀，大厅里坐着的也同样是一群小姐公子，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个是熟悉面孔。

人堆儿里以前伺候过张兰柯的一个小丫鬟赶紧上前告诉他张兰柯在二楼静养。

可是这张兰柯又有什么用，包下整个二楼静养不过是因为现在的张兰柯就是个傻子，手里捏着南街老裁缝裁的旗袍，逢人就问红袖去哪里了。

边伯贤不想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走，却被声音沙哑的张兰柯叫住。

“边上校。”

边伯贤身形一顿。

“她们都没了。”

张兰柯坐回床边，手里紧紧捏着那件旗袍，那是要送给秦红袖的。

“玉梅姐和霜雪坐的最后一节车厢，被敌军用炸药包同前面的车厢炸成两截。我们回去找，找到的只有被炸成废墟的车厢和混在一起的尸骨。

“白久本来是最安全的一个，两年前回城的时候被余孽用乱枪射中胸口，医生说离心脏的距离还没有她的指甲厚，硬撑到今年年初才去了。”

“可红袖......”她把旗袍又攥紧了些。“红袖是为了保护我，就这么被糟蹋了.......可我只能躲在暗处看着红袖姐被脏了身子，她还说好要陪我一起的，结果就跳了面粉厂后面的老井，她死前都没有穿上我给她准备的旗袍。”

边伯贤眼角湿润的水汽悄无声息的凝结成滴，然后滑落。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说完关上门直冲楼下去。

当边伯贤刚刚踏出仙乐斯门口时，“砰”的一声一抹艳影在他面前划过然后坠落到地上。

“啊！”边伯贤崩溃了，冲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张兰柯吼道，他早该想到的，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去张兰柯要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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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说长不长的时间，边上将像往常一样来到仙乐斯，点一杯龙井再等它凉掉，边伯贤不是很喜欢喝茶，但这西湖龙井却是韩玉梅最喜欢的。

门口突然嘈杂起来几声高细的女生有说有笑的。

“看看这玉，是不是好料子，我前些天过生日爹地特意找人带的。”

“怪不得呢，今天看你穿的衣裳颜色如此蹊跷，原来是为了配这镯子。”

“你们没看见昨天晚上张兰柯穿的那一身旗袍，岔子能开到大腿根儿，连个领子袖子都没有，边儿上那些个贵公子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她不平常就这么骚气吗，赶明我也让南街的老裁缝给我赶一件儿，骚给她张兰柯看看。”

“嘴上这么说着谁还不知道你最心疼张兰柯。”

边伯贤盯着茶杯的呆愣表情转为了震惊。

“那边上将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边伯贤透过一层隔纱，似是又看见那群女人在讨论根本不自信阳光、积极向上的话题，空气里好像再次充满了胭脂水粉的味道。

他不再白净的手指在红木抽屉里拿出药盒子，就着那已经半凉的茶水猛灌下去，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

他茫然，忽然有点后悔吃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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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城解放了，作为资本主义标志的仙乐斯被拆了个干净，边伯贤隐退，在原本仙乐斯的地方重建了自己的房子。

每日清晨都要坚持在门口晒太阳。

他甚至都没有和韩玉梅照过一张相，都没有留下过她的一张相片。

他只记得：

“我爱你。”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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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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