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则不伤

黑暗，无尽的黑暗……

——我是谁？

“你是花。”

——……花？什么花？……这是，哪儿？

“天机不可露，贫道也帮不了施主。”

——什么天机？什么贫道？什么施主？

“阿弥陀佛……”

——什么是阿弥陀佛？

“施主还是不要多问了。”

——什么？什么意思？

“……佛要我心怀众生，奈何众生伐我……贫僧再送施主最后一句话吧……”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一句都听不明白？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贫僧出世矣。”

——什，什么……意思……？

又是黑暗。

再次醒来时，入眼的是一片白茫茫。冰凉缠在骨上，钻入心里，她能深深地感受到血液顺着指尖凝固，到手腕，到手肘，到肩膀……一点一点吸食着她的生命……

谁来救救我……她吐出的气也白了，但她只能吐出这点微茫的气了。

在茫茫黑暗中，她似乎看见有一点了茫的光，似乎感觉到有一双手将她捧起来，那是多么温暖，也多么残忍。

——这只是一场梦。她没有焦点的眼，不知在张望着何方……

黑暗过后，她又忘了一切。

她行走在无尽的沙漠里，风沙迷了她的眼，她的喉咙已干得冒烟。

她还在不停地走着，她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走，只是走，走……

她倒下了，就那么趴在地上，她的脸也皱了，手指也软弱无力地挖着沙，她觉得自己应该死了，但又清醒地活着……

或许有一队骆驼队经过，在她身边留下脚印，或许除了风沙就没有东西经过，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默默地腐烂……

又是黑暗，又是失忆的她。

她已经走过冰川，走过沙漠，沉入海底，陷入监狱……

她也慢慢腐烂过，失去头，丢了四肢，被鸟叼食……

她死了一百次，每一次，都是一种折磨。

然后她终于见到了佛祖。

“你求何？”

她忍不住流下眼泪，三千年，一百世，我受尽折磨，只为这一刻……

“我只求他忘了百安。”她闭上眼，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无尘的地上。

佛祖微垂着眼，眼底是一如的悲悯，“好。”

她这才灿然一笑，笑中藏了冰川、沙漠、大海、监狱……

她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将宫殿了种满彼岸花。

每当风经过，这片彼岸花海就会簌簌作响，翻起红浪。是美的吧，她木着脸想。

她每天都守在那里，彼岸花海潮起潮落，却不及栏外人一双暗黑色的眼睛。

“我可以进来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沙哑，但格外的好听。

她笑得很开心，点点头，引他进来。

两人没有交谈，就静静地看着这片海，只在他走时，他留下一句“真美。”

“嗯……”她低声应道。

就这样，两人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界外人都在说两人是在一起了，夸赞他们郎才女貌，歌颂他们的爱情坚贞不渝……

理所当然的，她觉得他应该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不会任流言这样传播，也不会让她接近他……

可是那天，她在他脚边靠着睡了，即使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百安施舍给她的，但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能感受到无尽的安全和温暖，所以她心有不甘，依旧能睡颜安详。

梦里，她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她和她弟弟是一株夜来香，两花从出生便在一起，但不知为何，弟弟慢慢枯萎死去，她知道自己也将死去，她日益消瘦，一个人在寒风中瑟瑟……

这时，一朵糜魅的彼岸花出现了，她和她纠缠，彼岸花代替她弟弟，和她实现了双生。

她们两个就在这荒芜的轮回境中相依为命，直到一天下午，一双温暖宽厚的手将它们轻轻摘下。夜来香忍着巨困，也只能依稀看见那人坚毅的下颚……

她从此也有了自己的名，叫百平，而她，叫百安……

百平嗤笑一声，多不公平，百平百平，摆平摆平，百安百安，却是希望她一切安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百安。

百平和百安在他的陪伴下，却是同时喜欢上了这个有着温暖笑容的男人。

百安说:我爱他，我心都可以给他。

百平说:我爱他，所以百安不该留下。

百安死了。

百平失了依靠，也渐渐枯萎，然而让她最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他那沉痛的双眼。你从来只看着她，百平嗤笑一声。

百平离了本体，花魂飞上了佛山。

有妖求佛？小和尚们都笑了，这可以算得上是他们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百平上了佛山，魂已经逝去了大半，千年的修为顷刻间化为乌有。

佛不忍，呢喃道:“只要你能熬过百世的痛苦，便了你一桩心愿。”

百平连头也抬不起了，只能费力地抬眼，一声“嗯。”最终耗尽了她所有的修为。

从此再无夜来香，只余百平……

百平悠悠转醒，低垂着眼，靠着男人的小腿，享受着温存。

再抬眼，却见他眼底是揉碎的星光，却投给了手中那一支毫无灵性的彼岸花，半点微光也不曾降临于她身上。

他头上绷带印出的血迹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手中还紧攥着他的衣角，而此刻，她心大恸，手再没有一点力气，模糊间她似乎又看见了一株摇曳的夜来香，想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从她出生起就刻在她骨子里的

——夜来香:在危险边缘寻乐。

哈哈哈！她大笑三声，颤抖着站起来，挥开他欲意掺扶她的手，不去看他的眼，踉跄着离开。

丑时，他已经离开。百平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片红。

她的思绪缠着她自己，把她拖回了最原始处，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颤。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闭上眼，一滴泪挂在她的眼角，又风干了去……

从此再无百平。

“贫僧出世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