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南有一条繁华的街道——亭街,街面上有两间很小的破房子,它们前后并列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破房子成了一家药铺,两间房子前后的空荡被铺子的主人用青砖墙围成了院子。由于药铺的招牌长时间不换,门口招牌上原有的字早就已经消失了,可主人并不关心。慢慢的,药铺原来的名字被人们淡忘了,因为亭街只有这么一家药铺,所以人们都习惯性地叫它亭街药铺。前面的房子是看病抓药的地方,充当了药铺的门面。从正门进去,穿过前排房就到了中间的院子,那里放着制药的工具和熬药器皿,在院子里可以通过侧门来到另一条街。后排房被这家主人分成了三间小屋:中间大点的屋子是正房;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个黑黑的小屋子,药材老板送来的货都会暂时存放在里面。
日子一天一天重复地过着,转眼到了农历七月十五,这天药铺里早早地就开始营业了。
“我是亭南周村的李有,这是内人金所,她害了头痛病。您是雷大夫吧,我们已经在自己村的药铺抓过一次药了,不过效果不太好,现在偶尔还是会发作。她头疼的时候看起来非常痛苦,于是我们进城来找您,这可怎么办啊?”一对中年夫妇正在药铺里看病,“这是他们给开的方子。”
坐堂的大夫接过药方,回应道:“我就是雷封,让她先坐下,我给她把把脉……”
这时,一个衣着打扮像个小伙计模样的人从药铺后门的院子走了进来。他诧异地望望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了雷封身上,他清清喉咙,有些紧张地说道:“您,您,我是说您诊脉的手法好像有点……”只见雷封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那人见事不妙,急忙说道:“没事,没事。”雷封没再理会那个人,继续观察眼前病人的情况,说道:“这是因为治疗时间太短,还没有完全康复。这个方子拿回去再吃几天就会好的。”他转过头来才发现那个伙计已经来到身边,于是吩咐道:“你去记录一下,然后配好药。亭南周村金李氏,这是药方。”
这个伙计叫雷冰,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这家药铺就是雷冰父亲开的。据说他家世代为医,医术是祖上一辈一辈传下来的,雷封坐堂应诊多年,医术极高而且经常为前来看病的穷苦人施医舍药,小医馆虽然老旧,如今却已是名声在外、远近皆知!可雷冰并不是很高兴,而且两人关系弄得很紧张,争吵过很多次,因为父亲这种施舍的做法让家里的生活非常拮据,日子并不好过。
雷冰接过药方看了一眼,霎时间心里乱成了一团,“不对啊,补骨脂、肉桂、附子、甘草一方可以治头疼,半夏、白术、天麻、陈皮、甘草也是治头疼的方子,根据‘中药十八反’所讲,乌头是反半夏的,附子又是乌头的侧根,所以一般不和半夏同用。这两味药只有在治疗腹满腹痛的时候才可以配成药方而且还得小心使用,现在的这个方子却要把附子和半夏放在一起用来治疗头疼,这简直是荒谬。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药铺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事情呢?”雷冰一边想着一边照方抓齐了药,包裹好递给了雷封。雷封接过药包之后又拿出一个药方,说道:“城南杰村有个姓王的大娘,她的药到今天应该是服用完了。给!你再照方抓三服包裹好,然后去送一下吧!对了,人家的药钱早就一次交清了,店里开给她收款字据上的署名是王雪,记得拿回来。一会儿药商李老板要过来一趟,所以我走不开的!”
其实雷冰一进屋就觉得今天药铺里怪怪地,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但怕雷封嫌弃自己多事,就没有细究。只是连连答应下雷封的吩咐,“好吧,我马上去。不过路太远了,可以让于县跟着一起去吗?”
雷封同意后,雷冰赶紧按照雷封的意思把抓好的药打上包裹,然后提着到后院出了侧门。
杰村,一个非常神秘的村子,一般没有人会去那种地方,据说去过的人很少有活着回来的。那村子坐落在一大片树林子的深处,村里的人也很少会从树林里走出来过!这些雷冰早就听于县提到过,父亲居然让自己去这种地方送药,一想到这些就心有余悸,于是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于县。于县是雷封收留的一个孤儿,从小就呆在雷封身边做跟班小工。后来雷封在自己家院子侧门的街对面找了间房子给于县和店里的其它伙计住。于县和雷冰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于县为人实在,并且喜欢在闲暇的时候出门到处走走,还结识了很多朋友,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而雷冰从小受家里的约束,并没有太多的自由可言,更不要说到处闲逛了。如果不是于县在自己父亲身边做跟班小工,可以说雷冰连一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了!
雷冰穿过街道来到于县的住处,这里的大门虽然关着,可他轻轻一推就开了,于是自言自语道:“又没关好门。”可能是由于天色还早,来到院子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什么人,于是他直奔于县的房间,这时的于县还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
“喂,家里进贼了!”雷冰冲着于县大叫道。
于县并没有惊吓到,只是缓缓地睁开眼睛说:“别闹了冰哥,一大早儿的你要干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雷冰感到没趣,“这招不管用了,下次我换个新的。”
于县不情愿地配合着雷冰动了动嘴角,面无表情地笑了两声,说道:“快说事儿吧。”
雷冰:“接下来的事情肯定会吓到你,我爹交给了我一件苦差事,叫我去城南走一趟,可我没去过呀,这不是来找你了嘛。”
于县回味着刚刚走掉的睡意,“不就是和你一起去送药吗?那你等我起了床,吃了饭,然后收拾好屋子。等到药铺营业的时辰到了,我去了药铺之后你再来找我。”
雷冰表示无奈地说道:“杰村离我们这不是很近的,如果不早点去,你就不怕天黑之前赶不回来吗?”
“杰村?”于县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雷冰,“你是说要去杰村,那种鬼地方你也敢去吗?”
“我爹就是这样安排的,我一个人不敢去所以来找你啊。”雷冰委屈地说:“帮帮忙啦!”
于县鬼意地笑了笑,“那你欠我一份人情啊,既然是雷老爷交待好的,那只有辛苦辛苦我了!”
“别贫嘴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走了!”
最终两个人踏上了去杰村的路,还边走边说着什么……
于县:“冰哥,这个村子你真的没去过吗?”
雷冰:“没有,真不知道这个姓王的大娘为什么非要出村走这么远的路来咱们家的药铺!”
于县:“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可能是因为咱亭街药铺名气大呗。”
雷冰:“我记得你说那里很邪门的,应该没有人会无聊得没事去那里的吧?”
于县:“嗯,我好像和你提起过。那确实有点邪门,不过还没有夸张到传说中的那种程度。村子虽说是在林子里,可那个村子人很多的,地方也很大,所以又被分成了丁区、亚区、宁区三个地方,咱们的亭南城内还没人家村子的一半儿大。只是那片树林里有很多咱们平时见不到的奇花异鸟,再加上村里的人不和外面的人走动,才会有这种奇怪的传言,吓的人们不敢去那里。”
雷冰:“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于县:“几年前我听说了这件事,当时觉得很新奇就去了一次。我记得那里几乎家家都会制药,而且他们给药起的名字都很奇怪,据说那药不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
很快他们两个来到了树林入口处,道路旁有块木牌,上面写着树林的名称:异林。
“好奇怪的名字!”雷冰脱口而出。
“别管了,快走吧。这个林子里时常会起雾,如果不熟悉这里的话很容易迷路。”于县加快了脚步并催促着雷冰。
两个人还没走多远路边又出现一块木牌,这次是一行小字:外村人免进,违者后果自负。
雷冰正看着木牌发愣,“这上面说不是杰村的人不让进林子,或许这里很危险!”
于县上前扯了扯他的衣服,“这是吓唬人的,我就来过啊。除了遇到大雾可能会迷路之外,其它的不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两个人继续向异林深处走去,这片林子里的树木都非常高大,郁郁葱葱的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湿湿的,让人很不舒服。因为于县走得太快了,雷冰只能紧跟着于县,生怕和他走散了。在林子里的确很容易迷路,这里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小道,它们蜿蜒曲折,错综复杂。二人转了几次弯路,趟过了几道小水沟之后,雷冰发现越往异林深处走,周围的植物越是古怪,而且道路也越来越窄,很快林子里的杂草已经把这条若隐若现的小窄道彻底掩盖住了。
当雷冰疑惑接下来该怎么走的时候,于县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到了,到了,前面就是杰村,还好今天没遇到大雾,不然就麻烦多了。”
雷冰会心地一笑,“到了就好,可我不认识王大娘啊!你呢?”
“王大娘前几天来药铺的时候,我是在雷老爷旁边的。说来奇怪,当时她说自己是杰村的,雷老爷还愣了一下,估计雷老爷也被这个村子吓到了。后来王大娘拿了药要走的时候,表示自己不能总出村走这么远来找雷老爷,于是雷老爷把王大娘的医史记录在了他每天记事的工作簿上……”
“哎呀,不对!”雷冰打断于县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是想问你,知道王大娘家在村里怎么才能找到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难道你出门前雷老爷没告诉你吗?”于县反问道,“哎,你们父子俩不能总是这样闹矛盾,早晚会出大麻烦的。”
雷冰有些不耐烦,“这种情况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直都很少和他说话的。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感觉就是拿我当空气,而且没事还责怪我,说我做什么事情都不是块料。哎!我可是他儿子,没必要这么讽刺人吧!好了,不说这些了,跟他只要说话就可能吵起来,所以我就没有多嘴。现在呢,我们到村里去打听一下,估计还是可以找到王大娘家的。”
说话期间他们两个人走出了树林,向杰村走去。
刚进村,他们就闻到一阵阵药香的味道。雷冰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村里的房舍建造得非常漂亮,房子的构造大致相同,大多是用青砖垒砌成的,朱红色的木门小巧而别致,木门的两旁各有一盏石灯。这里几乎每家都大门四开,院里的东西一览无余!摆放着很多奇怪的制药工具,铁制、陶制、石制各种材料的药杵、药钵、切刀、石磨、药碾等等一应俱全!各家门口的墙上还都刻着一个符号,符号的上半部分是一个正圆,下半部分是一个指向下的箭头,中间的一字把圆和箭头对半分开。村里也不见有人走动,整个村子安静极了。这时一阵风从二人背后袭来,雷冰感到全身一阵麻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天已经黑了,雷冰躺在一户人家的床上刚刚睁开眼睛,他茫然地望望四周。这间屋子不是很大,四壁却满是药厨药柜之类的木制家具,在床边放着一盏用棉纱罩着的灯,灯火随着风势晃动着,屋里也跟着有节奏地忽明忽暗。雷冰透过床边的纱窗看了一下屋外,空气中已经飘起了一层薄雾,透过轻纱般的雾气可以隐约地看到月亮那张霜白色的圆脸,还时不时地传来几声诡异地鸟叫,雷冰感到一丝凉意,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充满了奇怪地悲伤感,凄凄凉凉的!
就在雷冰发呆地看着窗外的时候,屋门突然开了,一阵风吹进来,把原本就晃动的纱灯彻底地吹灭了!接着,走进来一位老妇人。
还没等雷冰开口那老妇人却先说话了,“我就是你要找的王大娘,送来的药我已经收下了。我预先付的药钱现在可以勾销掉了,这是当时我在你们的药铺拿到的收款字据,现在可以交给你了。”
其实这时的雷冰已经有一肚子的疑惑想问问眼前的这位王大娘,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那老妇人见雷冰欲言又止便接着向他解释,“你的朋友,他说药铺里还有很多事等着做,趁着天还没黑就走了。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不然就接着睡吧,等明天天亮了再回去。”
没等雷冰应声,老妇人起身关上门出了屋!
老妇人走了,雷冰躺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他的脑袋里充满了很多疑问:“这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药具,切刀居然还有石制的,能用来做什么呢?为什么村子里每家门口会刻有那么个符号?那符号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还有,平时在家里装货卸货跑脚送药早就习惯了,走这点路根本不是问题,更没觉得累,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晕倒呢?于县说这里家家卖药可不治病那么用来干嘛?对了,于县怎么可能会丢下我自己回去呢?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啊!我醒来为什么会在这间屋子里?王大娘怎么会知道我是给她送药的?难道是后来于县找到了王大娘,然后把我安置在她家的?最主要的是那个王大娘看起来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为什么要吃这么多的药……”慢慢地,夜已经很深了,雷冰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喂,小伙子,快醒醒!”
雷冰被这苍老又沙哑的声音叫醒了,他睁开眼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屋里,根本没有人存在。
“哎?刚才明明是王大娘的声音啊,可怎么没她的人呢?”
雷冰起床,打开了屋门向外看了看,还是没有人,接着他转身走出屋子来到了院子。
雷冰借着深夜里微弱的月光环顾着周围,这间房子正处在院子的中间位置,四周是一片宽阔的杂草丛。轻飘飘的雾气被风吹动着,泛出一缕一缕亮白色的弱光,像纯洁无暇的溪水般一道道从空气中淌过,徘徊于草丛空隙间久久不肯退去。
雷冰感觉自己来到了仙境一样,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院子里的这些新奇事物吸引住了,而找人的事情已经忘却一多半。读过很多医书的雷冰,自以为认识的植物肯定会比一般人要多,可这里杂草丛中的很多植物种类他却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叫出它们的名字了。杂草越往远处越高越密,直至四周的围墙。雷冰至身于其中,一股世间飘渺的孤独感由心而生。
他又打了一个寒颤,嘟囔道:“这地方真伤感!不过院子真够大的,前面的围墙还在很远的地方呢,估计那边黑黑的一片就是了,在这里看不清楚,还是过去瞧瞧吧!”
雷冰一边走一边盯着远处,突然瞪大了眼睛。
“不对,那不是围墙,那是……”
雷冰急忙加快了脚步,走到杂草丛的尽头,仔细地观察着,“这,这是……树,异林里才会有这么多的怪树,这里的杂草也和异林里的一样,难道这间房子是紧挨着异林的吗?”
“不对,”雷冰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边是树的话,那么院子的其它围墙或许也一样是树。”
雷冰开始掉头奔走于杂草之中,他发现那些高大的怪树整齐的排列在房子四周才形成的这个院子,而院子外面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树林。最终雷冰明白了,这间房子根本就是搭建在异林里面的。
“我怎么又回到异林了,村子去哪儿了?这鬼地方太邪气了,于县说过异林里有雾会迷路的,我还是不要走太远了,赶紧回屋吧!”雷冰退出树林返回院子,“哎?不对,房子呢?”
雷冰突然发现刚刚还在的房子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而在前方不远处却又凭空多出来了一口井。那是口老井,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井沿上布满了青苔,井口已经被杂草掩盖,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那里还有这么一口井。
这时一个女子从远处走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的长相和王大娘很相似,不过肚子鼓鼓地,像是有了身孕,年纪轻轻的她依然显得非常漂亮!
“你好,请问……”
雷冰想要开口与其搭讪,但那女子并不理会他,就连身上掉了东西都没发现,直径向那口老井走去。雷冰捡起杂草丛里的东西,是一块长方形的小木条,已经很旧了,正面印有七个黑点,反面刻着一个符号,符号的形状和杰村每家住户墙上的图案一致。
“怎么又是这个图案?”雷冰不禁说出声来。
那女子依旧不作声,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略有所思。
雷冰只好再次向前询问:“姑娘,这是你的东西……”
“ 噗通……”没等雷冰说完,那女子一头扎进了井里。
“啊,不要!”雷冰吓出了一身冷汗,大叫了一声,惊起了树林里一群奇怪的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