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青空冥影

　　其实，人的记忆就是一座座城池，时间慢慢地侵蚀着一切，一座座建筑被风化成一缕缕指间流沙，最终被风吹散，丝毫不留情面。让人无奈，也让人叹息。只是，偶然间总会有那么一两片记忆碎片，挨着岁月的侵蚀，顽强抵抗，久久徘徊，不愿散去，令人心碎。

　　记忆中的那场雪下的突如其来，年少时的那场兵荒马乱令人措手不及。

　　皑皑白雪之下，狼烟四起，到处弥漫着战乱之后遗留下的悲怆气息。几只寒鸦掠过，在苍茫的天地间划过几道毫不起眼的痕迹，空留几絮尾羽呜呜而落，终归消散在岁月长河之中。

　　一片断壁残垣之下，两道消瘦的身影临风而立，面容枯槁，全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仿佛下一刻便会倒下。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百余条尸体，死状不一，或面目全非，或尸首分离，或断臂缺趾，尸体上尚留残雪，血伴着雪，将他们扭曲的五官尽皆冻得僵硬不堪，场面极为可怖。

　　“嘿嘿！小子，好好享受这美味的死亡盛宴吧！”一个蒙面黑子男子桀桀怪笑。

　　少年“呸”的一声，脸色虽苍白如纸，眼神却是极为倔强。另一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脸色同样苍白如纸，身体瑟瑟发抖，双手死死地抓住衣角，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屠杀吓得浑身瘫软。

　　“小丁，别怕，有哥在呢？”稍大的少年伸手拍了拍颤抖少年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嘿，好一个生死相惜，死到临头了还在做白日梦，你们现在只是我的手中玩偶，本座只要一根手指头便能让你们灰飞烟灭。”蒙面黑衣男子玩味怪笑。

　　“我看做白日梦的人是你。”少年眼神满是不屑，倔强而坚定，“想伤害我弟弟，必先踏过我的尸体。”

　　“嘿嘿，有趣，那本座就陪你们玩玩吧。”蒙面黑衣男子露出诡异的笑容，逼身而来。

　　少年作出攻防状，一只手持一把青剑，另一只手示意另一个少年退后。

　　“老七，别磨蹭，速战速决。”远处传来一声喝声。

　　“知道了，真是啰嗦，你们这些只知道杀人的动物，一点都不懂得生命凋零时绽放出的美丽，杀人也是一种艺术，艺术就得慢慢去感受，慢慢去欣赏。真替你们感到悲哀。”蒙面黑衣男子扼腕叹息。

　　“小子，我们就来做个游戏吧！不过，这是死亡的游戏，游戏时间到咯！嘿嘿。”蒙面黑衣男子诡笑道。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阵笛声，短而急促，来自地狱的笛声，断人魂，催人命。然后他们就看见对面的蒙面黑衣男子咽喉处浮现一丝红线，红线颜色渐渐变深，然后他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缓缓倒下，眼角还凝固着诡异的微笑。远处陆续传来几声闷哼之身。然后丁冥就看见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只不过他们都是黑色的尸体，咽喉处同样多了一条深红色血线，丁冥冷冷的看着一具具尸体倒下，未曾动目。

　　“有趣的小鬼。”远处传来脆铃般的笑声，笑声入耳，销魂蚀骨。笑声刚落下，丁冥就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跟前。纤柔的手上握着一玉笛，殷红的唇边有着一颗殷红如血的朱砂痣，散发着妖异的美丽。

　　丁冥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他自问见过世间最美的女子便是阿娘，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审美能力，直到这一刻，他不由得怀疑自己。世上竟还有比阿娘更美丽的女子？这竟成了他一生的枷锁。

　　“小鬼叫什么名字？”女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丁冥，他，丁影。”丁冥指了指另一个少年，冷冷道。

　　“哦？很有趣的小丁丁。姐姐很欣赏你哦！”女子“咯咯”笑道。

　　“你整天就知道笑么？”丁冥冷言道。

　　“笑？笑着多好，笑可以使人年轻，难道要整天哭丧着脸？哭只会使人变老。我可不想变成黄花老太婆。小鬼，要多笑笑哦！”女子露出招牌式笑容。

　　“如果你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亲人被杀，你就笑不出来了。”丁冥冷漠地看着她，青剑发出轻吟，似要出鞘。

　　“喂！小鬼，好歹姐姐刚刚救了你一命，你就不应该对姐姐温柔一点？”女子微怒道，但她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

　　“是你自己多管闲事，与我无关。还有，不要叫我小鬼，我已经不小了。”丁冥冷然相对。

　　“你……”女子顿时气结。良久，叹息一声，道：“刚才不怕么？”

　　“怕？当然怕，怕极了。但我更恨。”丁冥咬牙切齿。

　　“恨？”女子疑惑。

　　“我当然恨，简直恨极了，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保护不了我的亲人，更恨自己的敌人为什么不是自己所杀。”丁全身都在抖动，仿佛大河绝提，将挤压已久的郁结瞬间释放，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心中有恨，很好。”女子似乎颇为满意，笑容愈加灿烂，“小鬼，哦，不，小丁丁，跟姐姐来个约定如何？”

　　“你说，我想想看。”丁冥不为所动。

　　“真不像个小鬼，跟姐姐走吧！有趣极了。”女子笑声未减。

　　“有趣极了？”

　　“是的，有趣极了。”

　　“怎么个有趣法？”丁冥动容。

　　“你不是想报仇吗？跟姐姐走，你可以让你的仇人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女子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条件。”丁冥问得简而短，丝毫不给人思考的余地。

　　“条件？”女子镇住，继而笑靥如花，伸手撩过鬓边落发，“条件……我想想。”

　　“条件就是，以身相许吧！”女子突然“咯咯”笑道。

　　“换一个，你慢慢想吧！我走了，不送。丁影，我们走。”丁冥转身就走。

　　“什么？不送？”女子呆住，随即兴趣更浓，“小丁丁，姐姐开玩笑的啦！条件就是，待在姐姐身边，笑着活着，如何？”

　　“好。我跟你走。”丁冥的回答永远是那么简短而有力。如同他的承诺，简短而有力。

　　“收拾好他们，就跟你走。”丁冥指了指地面上纵横零落的尸体，沉声道。

　　“好。”女子不知什么时候起竟收起了笑容，眸间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落寞。

　　丁冥将百余条尸体拖至一处，堆积如同小山，犹如丁冥心中的痛，如山般积压。丁冥不知从何处找来火把，将尸体点燃，生命之火熊熊燃烧，化为远处苍穹边的灰烬，片片消散。此时，丁冥心中的仇恨之火已熊熊燃烧，永不熄灭。少年丁影看着火焰滚滚，不禁悲从中来，微微抽泣。

　　“你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哭能把他们哭回来吗？”丁冥突然朝身边的丁影大吼吼一声，继而自己却泪如泉涌。丁影似被突如其的大吼声镇住，脸色愈发苍白。

　　良久，女子叹息一声，“跟姐姐去逝川吧！忘了这里。这样月内又多了几分温暖。”

　　逝川？月？莫非是……十三月？而这个女子竟然就是十三月主……寒隐水！

　　云开，雪霁，寒风呜呜而啸。吹散了春风，也吹散了生命。只是，苍茫间的那一团生命之火，尚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