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大概是痛到了极点。人要有多绝望,才能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当她知道她有了扶苏的孩子的时候,她才看到了一丝丝希望,总算她在这深宫里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孩子。如果扶苏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她想为扶苏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如果孩子出世,不知道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生下来是像她多一些还是像扶苏多一些。
她一直在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然而一碗堕胎药活生生地杀死了这个孩子,明明她喝的是一碗安胎药,又怎么会变成堕胎药?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胡亥,是胡亥杀了她和扶苏的孩子。
那是一条生命啊。她的孩子,如果他生下来一定是软糯糯的一团,嘴里会吐着泡泡。大一点他会开始长出牙齿,会牙牙学语,会叫她娘亲,会冲她笑。长大了他会有喜欢的人,会儿孙满堂,会平安健康一辈子。只是这些,再也看不到了。
孩子的离开仿佛把她最后一丝精神气也带走了。她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走到了胡亥的寝宫,站在胡亥的面前。她冷冷地,毫无生气,她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孩子,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看一眼,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胡亥抿唇看着她,一语不发。
她蹲在地上,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落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
胡亥心口一痛,也蹲了下来,缓缓地抱住了她。“呲啦”——刀剑穿透血肉的声音,鲜血顺着他的肩膀滴落。
他痛得放开了手,一脸不可置信。宋姣姣举着那把剑,眼底有滔天的恨意,脸上沾满了泪痕。
他闭上眼,宋姣姣这么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吗?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赵高怎么会允许有扶苏血统的孩子出世呢?说到底这个孩子的到来,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他按住流血的伤口,声音虚弱,她听得有些不真切,胡亥说:“宋姣姣,你要真觉得是我,那就是我好了。”
他伤得不算严重,然李如月却心疼得不得了。
她不解地问他:“她那么误会你,你都不恨她吗?”
他眉眼冷清,手抚上伤口,缓缓地开口:“终究,是我强求了。”
本来宋姣姣喜欢的就是皇兄,却被他威胁,关外这皇宫做的牢笼里,说他自私也好,狠毒也好。他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千方百计地将她留在身边。他不想失去她,余下的岁月里有只要她在他身边,哪怕他只能远远地看她一眼,倒也够了。
可现在皇宫对她而言并不是安全的地方,他担心赵高一行人终究还是会对宋姣姣和扶苏下手。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就是逃出去,逃到一个连赵高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动了动眼皮,将一块令牌交给了李如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他说:“把这个交给宋姣姣,让她救皇兄出去吧,走得越远越好。”
就这样吧,以后余生山高水远,彼此各安一方吧。
李如月把令牌交给了宋姣姣,然她并未说起这是胡亥交给她的,她也是有私心的。
当晚宋姣姣就去了监狱,亮出了令牌,带着扶苏出了牢狱,扶苏换上了一身宦官的衣服,一路上通行无阻,宋姣姣却莫名感到不安。
扶苏问她:“令牌是谁给你的?”
她说:“李如月交给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扶苏停下了脚步,淡淡地说:“今天我们怕是走不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有侍卫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宋姣姣瞪大了一双眼,心跳乱了起来,有些慌张。原来,这不过是个阴谋罢了。果然,她是太冲动了,一听到可以救扶苏就乱了分寸,丝毫没有想到其中的算计。
人群中赵高走了出来,阴阴地笑道:“既然皇上下不了这个手,就让我来好了,彻底断了皇上的儿女私情。”
宋姣姣突然就不觉得慌张了。她看着扶苏,紧握着他的手,轻轻地说:“扶苏,我们一起上路,倒也不会孤单了。”
扶苏亦看着她,笑:“也算是解脱了。”
话毕,数支箭镞从四面八方射来,两具身躯渐渐倒了下去,鲜血流了一地。万箭穿心,然两人的手却死死握在一起,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胡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宋姣姣旁边的,他只记得,漫天的血染红了宫墙,他心爱的女孩就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旁边是皇兄,两人的手死死地握在一起。
他摸上她已经冰冷的脸蛋,没有丝毫的温度。她身上插满了箭,染红了她一身淡黄色的衣服,血迹已经干涸了。她闭上了眼,嘴角却含着笑意,像是解脱了。
她是真的解脱了,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不会冲他笑了,不会不高兴就皱眉嘟嘴了,不会固执地叫她小孩了,不会摸着他的头说他矮了,不会用冷冷地眼神看着他说“不要让我恨你”。
他视若珍宝的女孩,死在了冷寂的夜晚,万箭穿心,连全尸都没有。一个男子,在爱的女孩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若他一开始就放开她,不将她囚禁在宫里多好。虽然这样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可她会好好地活着,会生下健康的孩子,和孩子相依为命。
是他的自私害死了她,他早该想到的,赵高没那么容易放过宋姣姣和扶苏的。
他要为她报仇,这样,死了才有脸去见她,才能向她解释那个孩子不是他杀的。
她和扶苏葬在一起,胡亥站在她的墓前,安静的,一如以前宋姣姣站在扶苏的坟前一样,绝望。
他突然就想起以前他顽皮,学着宋姣姣爬树,结果摔了下来,擦破了膝盖。宋姣姣皱着眉问他:“是不是很疼啊?你看,都流血了。”
他看着她,愣愣的点点头,说:“真的很痛,宋姣姣,你帮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她一脸讶异地看着他,认真地说:“伤了应该找太医啊,我又不是太医,怎么可能吹一吹就不痛了?”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她言笑晏晏地站在她面前,笑容明丽,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她拍了拍他的头:“你这小孩,不会被打傻了吧?”
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他摸着受伤的肩膀,心想她终究还是没有杀他,大概宋姣姣还是舍不得他的吧。
本来不久之后就是她的生辰,他从四处搜罗,找到了一块美玉,亲自雕琢,本想生辰那天亲手送给她的,可再也送不出去了。
大概,这就是他的报应吧,他害死了父皇,又害死了皇兄,连母亲也是因他而死。这就是他的报应,他种下的因,结出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