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日光透过铁窗，照进审讯室，在墙上画出一方一方的网格；一些光辉滴下来，洒在荣礼低垂的脑门上。
小松和檀越坐在他对面。檀越一身正装，外貌没沧桑多少，就是长了一下巴的络腮胡子。他把一个u盘推到桌沿上。
“话由话边来，二支队发现你今年七月辞职之后，在老城区租了一个房子，怀疑那里藏着赃物。结果发现有一个老大妈带着四个小孩儿住在那里，桌上还有你的电脑，里面藏了一些东西。”
外边走廊上，我和云中牵来了这四个孩子，走到审讯室门口，云中拉着孩子们沿墙根站好，在我耳边问道：“现在指认么？”
我朝里面瞟了一眼，往后退了退，摆摆手：“再等等，孩子们见了他场面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要是中断了审讯，下次再让他吐可就难了。”
“好，那等审讯差不多的时候，等他站起来露个脸，再让孩子们认。”
云中说着，搬来几个凳子，让孩子们坐下。一男三女，男孩儿八岁，女孩儿们四五岁，穿着我们新买的绒衣棉袄，垂着松大的袖子，挤在一起交头接耳。
我留心听屋子里的审问。荣礼急促地蹭了蹭地，身子偏向一边，呈预备逃跑的姿势，可他被死死地铐在椅子上无处可去，终于招架不住了：
“现在那些网站那些观众的口味，都刁了，一般的小视频都没什么点击量，就这种小孩子的，吸引人看……”他猛一抬头，“小孩儿都是我自己找来的，我不是人贩子！”
檀越铁青着脸，深深地换了口气：“那你怎么牟利？”
荣礼又垂下头，嘟囔道：“靠点击量。”
檀越面不改色：“你电脑的回收站里还有一份协议书——”
“行行我说！”荣礼声线一颤，仿佛死到临头了，“这些是温书正让我拍的，他说现在小孩的视频比姑娘的还火…为了避嫌，我才假意辞工搬出来，找小孩拍这个，可他就付了我两个月的工资，就不认账了！”
“你还拍过姑娘的呐？”
荣礼连身子都颤抖起来，连带着喉咙一阵一阵地吸凉气：“我，我交代，我要举报…美情缘关押那些小女孩，晚上逼她们接客，白天，白天让我们和她们…和她们…然后拍视频，传到那种网站上…那些网站有一个qq群，温书正也在里边，群号我知道！”
他供出了群号，审讯就结束了。这边他一抬头，那边我们就牵着孩子们走到门口。孩子们本来还在叽叽喳喳，一看见荣礼，迅速闭上嘴巴，神情惊恐，小手垂着紧紧地贴着身体，一动不动。
我们先不管效果，把他们牵回了原地。不一会儿荣礼被押出来，孩子们有的转身不看，也有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荣礼转过身，背影刚刚被警察的身姿挡住，孩子们就仰起头“哇”地大哭起来。
我和云中含着泪对视了一眼：指认成功了。
我们文茵，今天也参加了指认工作。休息室里，我和一鸣扶着她的轮椅，云中蹲在她膝前，先展示其他犯人的照片——还夹带了几张女犯人的——最后展示了荣礼的。文茵一直睁着眼睛失神地看过来，忽然定睛一瞧，急促地呼吸了起来，左手抱紧了怀里的洛天依。
“好的，好的，很棒…”我们把她推进隔间，和那四个小孩儿安置在一起。一鸣看见外边大办公室里在开会，走出去就问檀越：“你今天两米八——他还说了什么，那个qq群是怎么回事？”
檀越坐下来，拧着保温杯盖，慢慢地说：“那是几家黄色网站合伙开的群，群里不仅有那种网站，还有提供视频的，甚至专门组织人拍这种视频的。美情缘占了后面两种情况。大家各自拿出自己的价格，对上眼的私下交易。”
一鸣也坐下来认真地问：“视频里还有未成年人？被拐的未成年人？”
檀越用下巴指了指休息室，轻声说：“至少上传过这四个小孩儿的视频，这些孩子都是被拐骗去的。另外荣礼还说，美情缘白天会在室内就拍这种视频，用的是自家的小女孩儿，也都是拐骗或者买来的。”
我嘱咐云中在隔间照看，来到一鸣身边，手搭着他的肩膀；他伸出另一边胳膊拍了拍我的手背，又问道：“群号是多少，先打进去再说吧。”
我柔声说：“这种群肯定要验证信息的，你用什么由头呢？再说是要端掉群还是端掉温书正，办法都不一样。”
“先除掉群肯定不行，那想抓美情缘的现行就难了。先除美情缘，又怕打草惊蛇，放跑了这条大鱼啊。”小松和二宝坐不住，站在一边纠结。
我想了想，挨着桌沿坐下说：“既然平时交易都是双方私聊，某一单突然出了事，没那么快打草惊蛇，而且顺着美情缘不难查清整个群。这么大一个局，总要有个突破口，本来就不是硬办下来的事。”
“我们假装是黄色网站的，来钓温书正？”一鸣抓紧了我。
“这不好，你加群的时候怎么通过验证啊，平时在群里说什么，有别人找你怎么办，问网址怎么办？”二宝子先摇头了，“你又不像人贩子，加群的时候只用说一句：我～有～货～”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我，我拍拍一鸣有点儿兴奋地说：“有道理，只有人贩子交易才需要有具体的时间和现实中的地点，才方便我们抓捕啊。”
檀越没反应过来：“可我们怎么取得信任？”
“这很微妙的。买孩子的人只用说一句自己不能生育，人贩子只用答应买家按期送人来，这就是信任。我们大可说自己手头上有符合年纪的女孩儿，可以卖给美情缘录这种视频，反正温书正非要赚钱，荣礼又出事，手下还未必比外头人贩子放心。最容易被相信的，就是最可信的。”
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带着冷笑似的口气。大家都惊讶地瞅着我，半晌才笑道：“大家闺——人贩子！”
于是我们安排了一下，由我打进qq群联系温书正，其他队员随时接替我；抓捕时由一鸣和檀越领队，冒充人贩子交易的人还没定下来。
当天晚上，书房里，我登上电脑qq，搜到了群号，验证信息那里填的便是“我，有，货～”。等了半小时，群主真的同意了。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一鸣就在我身后观战，冰冷的手指头送了一瓣橘子到我嘴里。
我咬着橘子嘟囔：“你就给大老板吃这个，我怎么入戏呀，给我拿两袋腰果来，就在茶几上攒盒里！”
一鸣拿趟腰果的工夫，我进了群，起初一声也不出，看了遍群成员的资料。荣礼供出的温书正的qq，果然在群里，我心里有了底。
两袋腰果吃完，已是深夜十点钟，群里一直不声不响，温书正的头像却忽地亮了。我又等了十分钟，敲下句子：
“有货，十一岁到十五岁萝～莉，处，价格私聊，验，货，当，面。”
一鸣又说话了：“验货？什么成年人能扮成十一到十五岁？”
“年纪再小点更难办，再大点，怕不够吸引人。”我用下巴蹭着半截手套，心里也有些犹豫。
意外的是，立马就有人私聊我了：“多少？”
我想了想，回复：“看情况。”
他又问我：“多少？”
“看情况。”
“多少？”
“看情况。”
“好，风声紧，我先考虑。”
一鸣愣愣地问我：“情况是谁？”
我指着屏幕解说道：“——多少个小姑娘？——交易的时候让你看情况；——多少钱？——看情况来定；——电话号码是多少？——看情况，确定安全再给你留。”
一鸣“哦哦”了半天，弄懂了：“这还是个新手，胆子怪小的。”
这家伙真的“看情况”去了，半天没再回复。我们等待了半个小时，一人打了一个呵欠。一鸣拍拍我说：“我打水给你泡个脚——”
话音刚落，一个新的消息框滴滴答答地弹了出来。
“温文而雅”，网名后面，就是温书正的那串qq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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