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鸣他们跑遍全省,解救了三十多个孩子,欢欢喜喜地回来了。我的围巾也织好了,藏青的面料,毛绒绒的,看上去就暖和。他一进门,我就忙着给他戴上。一鸣被毛线呵得痒痒,一边躲着脖子,一边兴冲冲地跟我讲他一路上的见闻。我听着也激动,不停地问他:“然后呢,然后呢?”
我们的小窝布置一新。临窗的椅子铺上了棉垫,桌下添了个火桶,盖着半旧的桔色厚棉被单。这样往窗前一坐,抱盆糖板栗,就可以听风赏雪啦。
文茵回到了我们屋子。每天晚上,我给她洗了脚,喂了药之后,就伏在枕边,给她讲故事。有时候我还会扳着她的手脚跟她做瑜伽,我能感觉到她的右半边手脚正在一天天温热起来。
一周后,明月工作室搬进了我们小区,这样离那条巷子很远,离文茵很近,韩墨得以天天往我们家跑。这天晚上,他又带着彩铅来教文茵画画。我端着一盘南瓜饼正要招待他,一鸣把我拉进书房,悄悄问我:“你觉得韩墨怎么样?”
我偷笑道:“挺好的呀,你看他对我们文茵多好。”
我还补充道:“不是我个人的想法,你看我们一屋子警察,尤其是檀越,精得跟脱了毛的猴子一样,多信任多关照他,这就证明了人家的人品。”
“檀越那么正直的人怎么会喜欢他呢~”一鸣拿过一个南瓜饼,认真地摇摇头,“留长头发、一天换一双鞋、爱画小猫咪,这样的男人靠得住?”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一鸣啊~真正直,比钢筋还直!”
我这才意识到,要好好磨合这两个男人,便牵着一鸣的手走到门口,只听客厅里,韩墨正在指导文茵,声音细细的:“你把蓝色…蓝色是哪个?对了~把蓝色涂到这个地方…对了,真好~还有这里,涂上粉色好不好~”
“你听这个配色,不是猫咪吧?”我悄悄地取笑身边这位直男。
他还不服气,不过脸上带着笑:“不是猫,那也是小花儿小蘑菇什么的!”
我拍拍他,半哄半认真地说:“不管他画什么,那都是为了我们文茵,对不对?重要的不是表面的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对他的看法——”我戳戳他,“重要的是他的心!”
一定是头天晚上我说的话的关系,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一鸣心情很好,我很开心,我们一人捧着半块大饼,还有兴致拉架。
是这样的,在支队大院里,二支队的人正押着一个嫌犯上看守所的车,只见门口一群人一拥而上——尽是老头老太太——挥着膀子骂道:“垃圾人渣!还我的牛!还我的猪!还我的鸡!”
我们俩赶紧冲上去拦着他们,一个老太太一拳砸进一鸣怀里,就呜呜大哭:“我们老两口种的地,夏天淹了那么多,家里值钱的就剩这头牛了啊!”
朱缨走过来对我们苦笑了一下:“你们抓的都是禽兽,人家二支队抓的都是偷禽兽的…”
“那就是禽兽不如嘛!”一鸣一本正经地安慰老太太。
朱缨摇摇头,苦笑着埋怨道:“局正在重点查盗窃案贩毒案呢——是什么小家伙儿又在微信上造谣,说大街上有人抢人?他们看到了怎么就不报案?等大伙儿全上街巡逻去了,他们又在网上说我们只知道做表面文章,连偷东西都不管!”
我也只能安慰她:“查到具体是什么人说的,把他们招进队里来算啦。”
回到自家办公室,一进门,只见竟是二支队长走出来,我一愣,问:“我们抓的哪个禽兽偷了东西啊?”他神色不大自然,敷衍的笑笑就走了。
我心里好生疑惑,觉得不寻常,忙推门进屋,只见云中迎上来急切地说:“檀越在找你,有话跟你说。”
我心里已经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了,深呼吸了一下,颤抖着敲开队长办公室的门。
檀越站着,半坐在桌沿上等着我。垂着的两只手捏成拳头,犹豫地时松时紧。他严肃而略忧愁地看着我。
我站在他面前,屏住呼吸,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檀越的表情凝固着,嘴唇在动:“你进门的时候可能会看见有二支队在押一个犯人,他叫荣礼,昨晚刚做完笔录准备移送…但是二支队长,马上要去拦下他们了。”
“怎么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下意识地问着,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一番,并没有这个名字。
“他偷了很多农民的牲口。这次案发是因为,他偷了温书正家的钱,被保安抓住。”
随着他眉心的一阵抽动,我的心也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说:“那温书正呢?二支队的人见过他了吗?他住在哪里?”
檀越深深地换了口气,凝视着我,轻声说:“这一次,二支队采集了荣礼的血样,发现dna和当初…文茵案的第三种体液的相吻合……”
他又换了口气:“荣礼就是侵犯文茵的第三个人,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他继续说:“因为我们一直在查这个案子,二支队决定把荣礼交给我们来审讯,但是根据纪律,你不能参与。”
我这才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顿时想到我的一鸣还在外面,拼命地冲了出去。只见门口大爷大妈还是围了几层,纷纷议论着:“队长跟这个警官不知道说了什么,被一个小警官听见了,立马冲着这车上的混蛋骂,都骂到现在了!”
我拨开人群冲到最前面,只见那车还在,一鸣和二支队长扛着二宝子往后撤,二宝子也不知道都骂了什么,当他扭头看向我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一鸣也转向我,他的围巾披散开来,露出脆弱的脖子。两臂空空的垂着,安慰的和被安慰的人都没有。他看着我,嘴角无力地上翘了一下。他头发蓬乱,目光失神,一点都不帅了,可他是我的丈夫,我们文茵的哥哥。
“我们走。”我上前一把揽过他,看见这么多人,又赶紧松开,慢慢的,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我们走,没事了,我们回去。”我另一只手拍拍二宝子,“我们不理那个,那个…”
一鸣垂着头,又委屈,又像犯了错。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感觉心迅速地碎了一地又粘合了一遍。我牵着他慢慢地走回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