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诺走过来时,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我张开手去拥抱这个最后的朋友,当锋利的刀刃穿过心口带出艳丽的血花,当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至变成一片漆黑,很痛,至少比我想象中的要痛。
然而,这一天我已等了太久了。
——
很小的时候我就思考着,我要以怎样的死亡告别这个世界,听我这么说你或许不信,想着一个懵懂年纪的小孩怎么会消极地去想着要死亡呢?但那时,我确实就是那样想的,诡异的念头莫名地生根发芽难以抑制。
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在我六岁时,父亲驱车载着我和母亲行驶在山道上,刹车的突然失灵让我们都措手不及,昏迷前的几秒我被他们紧紧地护在身下,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眼神,那么多的温柔满足那么让我想哭。
醒来时就是在医院里了,白色墙壁白色的床,那些穿白大褂的人眼里都是怜悯,那一天我的世界徒然改变,他们说我父亲母亲死了,灵柩里那两张面孔那么熟悉那么安详,很奇怪地,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悲伤也好奇着,悲伤的是他们的离我而去,好奇是对死去世界的不了解,就那么单纯地想得啊,他们唇角微弯神情那么安详,是不是去到的那个地方很美好啊?
是的,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死亡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死去会是怎样的感觉?或许……那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葬礼后,我就被所谓的亲戚送到了孤儿院,古旧的宅院和长满青苔的石阶,就连孩子的喧嚣也那么小心翼翼,那是个充斥着死寂沉静的地方。
第一次走上孤儿院天台的顶端,我靠着栏杆往下看,密密麻麻的台阶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回旋重叠着仿佛通向地底彼端,那时我想:跳下去会怎样呢,风乎乎地在耳边响么?“嘭”的一声就是躯体与地面的剧烈接么?会不会就恰好就有那么一块根尖锐的刺,带着风的冷厉阴寒狠狠地刺入眼眶?那时看到的死亡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险,那是小孩子对未知事物带着强烈好奇心的思考,实践仅仅是他们下意识的选择,于是,我把脚搁在栏杆上就真的要跳下去了,然而,那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她穿着泛白的碎花裙,后脑勺斜斜绑了小小一撮马尾,就这么走到了我面前。
她说:“我叫璃诺,我可以和你做好朋友么?”
她的笑容简单纯粹,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她看向我的眼仿佛装载了揉碎的星光,以至于,我就在那瞬间改变了想法。
“好啊,我叫苏安。”我说。
——这样地死去似乎很无趣啊,但如果……如果是她亲手推我下楼梯呢?
想象那个画面,站在高高的天台上风乎乎地响,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猝不及防地被一双手从背后狠狠一推,然后“嘭”的一声世界静寂,那就是旧世界的湮灭和新世界地诞生啊。
——那才能真正证明着我也有生的价值和死的遗憾吧?
莫名生出的念头,像野火过境一样见风滋长,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我和璃诺成为了朋友。孩子之间的友情那么简单,似乎只需交换名字给个笑容就能亲密地手牵手,我和她并肩走过那群叽叽喳喳的孩子面前,寂静与欢腾的相互对照就像镜子的正反两面,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就像她是我在孤儿院唯一愿意亲近的人一样,即使,那时的我是那样处心积虑地筹谋着要怎样死在她手里。
孤儿院的日子比我记得的任何岁月都要漫长,那样的死寂沉静里足够孩子利用懵懂无知肆无忌惮,渐渐地,我开始意识到我和璃诺属于同一类人,同样奢望光明珍惜那一点点善意,同样习惯以阴暗的角度揣测世界,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对生命美好的执迷,我对死亡黑暗的狂热。
十岁那年我被人领养了。可能就是因为父母唯一留给我那张漂亮的脸,衣着华贵的夫妇径直向我走来,问我要不要跟他们离开。其实那时我已做好了要死在璃诺手中的所有准备,设下的局只需一个棋子的细微移动就能圆满成功,那对夫妇就像死局突然蔓延开的一条生路,事实上,我确实因此改变了主意。
是的,我向来喜欢人生的未知和不可预见性,这样才能我让找到暂时活下去的理由,于是,旧计划的告终从新计划的筹谋开始。
第二个死亡计划要更复杂,花了我很长的一段时间,而正是这样才有挑战性,才能让我暂时的忘记对暮气沉沉的生命的不耐。那一天,我在养父母的房子里做了布置,这一次决定“被毒死”,可以想像,致命毒药在血液流淌着侵蚀着,心跳开始变慢躯体渐渐冰冷,然后痛就从心口一寸寸蔓延至四肢百骸……就是那样悄无声息着装整齐着地死去啊,我甚至去想象自己的葬礼,唇角弯弯地睡在灵柩里,那大概会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有些时候所谓的计划不过是一场贻笑大方的闹剧,所谓的天衣无缝在命运的轮转下也仅仅是错漏百出的伎俩而已。
我没想过,养父养母会在我之前死掉。
去拜访好友的他们在一场意外的大火中被烧死,四具尸体紧挨着被烧得焦黑,唯有骨骼上附着的一些有机物能证明他们的身份。葬礼后他们名下的财产归我所有,是一家很大的旅馆,我就那么轻易地获得了很多人拼搏大半生都得不来的财富,即使,那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那时我十三岁,为了能死在养父养母手中我筹划了三年,可当下棋人失去了棋子时,这棋局的存在就是可笑与讽刺。
然而,在我对这游戏快要失去耐心时,我看到了璃诺,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走在大街上,笑颜如花,那笑容太干净纯粹太幸福美好……让我有一种要毁灭的欲望。
那个三年前的,几乎被我遗忘的想法就那么冒了出来:呐,是不是……我的生命就该由她终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