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玻璃往下汇成沉甸甸的水珠，灯光闪烁的城市被模糊成一片，五彩斑斓的晕开。
车内的暖气打得很高，车子平稳地向前滑行，舒念靠在椅背上，身体陷在过于宽大的后车座里，人显得弱小又找不到安稳的受力点。
她听着雨点敲击在车窗上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想，上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了？
车在一间高级会所的门口停下，车门一拉开，冷空气就涌进来。
司机已经在舒念开门之前下了车，给她撑着伞，低头弯腰格外卑微
舒念其实不喜欢被别人这么伺候，她性格天生就很谦和，更何况她明白，所有人对她的这份恭敬完全是源自于另一个人。背地里的那些议论有多难听，有多少人，看不起她，甚至连家里的帮佣，都会时不时的用鄙夷的眼神看她
她早就不在意了，那些话根本伤不了她。
舒念伸出手，从伞底下探出去，水珠砸在手掌心的感觉鲜明，甚至有些刺痛。无论白天如何，夜晚总是凉飕飕的，浅川就是这样一个冰冷的城市。
进门的时候为她开门的门童礼貌的微笑了一下，那孩子年纪还小，很快难以掩饰的微微的脸红起来
舒念确实是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长得眉目清秀，因为久居室内，皮肤很白，这使她看上去有些寡淡。只有一双眼睛，笑起来很温柔，带着一层暖意。
很温和的长相，不带任何攻击力，那种漂亮，连女人看了也会觉得和善，而没有敌意。
前台服务员的笑容官方机械，门口的安保毫无表情的站着。舒念站在原地观察这间高级会所，冗长的走廊，黯淡的灯光，两旁挂着大幅的壁画，装饰很饱满，无不透着庄严肃穆的气魄。
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初入的地方。
舒念有点不安的掐着手心，试图缓解内心莫名的焦躁感。
许久不曾出家门，何况是被那个人临时叫过来，理由和目的都没有告诉她，而自己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一个人做到这份上，已经没什么性格可言。
才刚刚到她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了，可回去也好不到哪里，即使在所谓的“家”里，也有成群的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来回走动。一开始无比反感，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直到如今的顺其自然。
原本以为会有人带自己去要去的地方，却没想到是李亦琛亲自出来接她。
西装革履，姣好艳丽的面容，一只手插在西装裤里，姿态优雅出众，不输女人的漂亮皮相，浑身一股禁欲的气息。
李亦琛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人，包括他现在紧紧抿着唇，蹙着眉，没有温度的眼神，也还是很好看。
“过来。”
低沉如岩浆的声音和他的外表极其不搭，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有胆子大的女生议论，李校草的声音很好听，在床上的时候一定很性感。
性感不性感舒念感觉不出来，她只记得李亦琛做爱的时候，声音十分杂乱，会一边喘气一边掐着她的下巴说“你出点声音会死吗”。
听话的跟过去，李亦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明意味的冷笑了一声，倒也没多少废话。
在浅川，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东兴会统治。要么，离开这里。
浅川的社团统治，虽然没有日本的黑帮那么猖獗和夸张，但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与交易，那些严密的组织体系，在这里都是公开的秘密。
现如今的东兴，已经到达了最鼎盛的时期，警署无论如何打压，却始终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黑势力组织，里面的成员，靠着各种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生意和勾当，个个衣着光鲜亮丽。他们遵循的不是台面上的法律，而是地底下的秩序。
都说人要么虚有其表，金玉其外，要么，有能力的却貌不惊人。李亦琛是个优秀且长得不错的人，舒念的父亲曾那么夸他。
事实证明，如今黑白两道通吃的他确实有些手段。
年纪轻轻，单看外表的话，是怎么也无法把他和东兴会的二把手，联系起来的。面对外界，永远游刃有余，一副优雅的绅士做派，报纸新闻刊登过不少，甚至称他是本世纪最杰出的青年企业家。
只有舒念知道，李亦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她想不明白，李亦琛一向不喜欢她参与他的事情，所以她并不懂为什么李亦琛要她过来，只是习惯性的乖顺和听话。
跟着走进会所，富丽堂皇的大厅，吊着精巧奢华的大灯，爵士乐抑扬的响起，觥筹交错，一群珠光宝气精心打扮过后的富家女，还有与他们调笑着的绅士少爷们。 舒念紧张的攥着手，她庆幸自己穿的还算合适。
不经意间的扫了一眼全景，视线晃过了角落处，突然定住。
黯淡温柔的光线中，角落的那人正默默的靠在墙角，穿着黑色的夹克，敞开的皮衣，能看到脖子以下线条分明的锁骨，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一切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一样，绅士淑女中的异类。
无论是嘴角的淤青，凌厉嚣张的眉眼，还是那种高傲中透着不羁的气质，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上流社会所散发的气息两相悖驳。
“走啊，怎么不动了？”
不安搅在一起的手指被一只手拨开，李亦琛攥起舒念的一只手，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她甚至能感觉出来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全身的热度都被抽离了一样，她下意识的想往后退，然而李亦琛却紧紧拉住她的手，一步步把她往正中间带过去。
每一步都在踏碎残留的记忆，席卷着疯狂的身心巨震，心脏狂乱的起伏跳动，呼吸都喘不过来。舒念想往后缩，可是李亦琛紧紧扣住了她的肩膀。世界随着那人和自己之间距离逐渐的缩小，在逆光里迅速集聚扭曲。 直到……
“哟，这不是李先生么。”
视野被一个身影牢牢的遮挡住，站在面前的人，手上持着一杯香槟，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从没见过这位小姐啊，是不是李先生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带出来呢？”
是萧玹。
像是优雅的世家公子，把玩着酒杯，笑容满带魅惑，和清秀的外表不成比例的性感。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不俗的气质，纯粹是用好奇的目光看了一眼舒念，后者的脸上藏不住惊讶，察觉到了视线，慌忙躲闪。
李亦琛不着痕迹的把舒念拉了过来，一个踉跄没站稳，被他搂在了怀里，很快的宣示主权一般一只手把她按在了胸口，冷冷的看着萧玹，“萧老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舒念，不是你的国中同学吗。”
“是么？李先生可别忽悠我，这么漂亮的小姐，见过一次就不会忘的……阿深，你呢？你记得吗？”
猛然提起这个名字，舒念不可自制的颤抖，微微偏头，错过视线，去看角落那人的表情，却只见到他，没有一丝异样，连头都懒得抬。
“真是不好意思，我和阿深记忆力都不太好。”萧玹耸了耸肩膀，是真的很抱歉难过的表情，“别介意啊……舒念小姐。我是萧玹，那位叫做陆深，你也可以叫他Snow。”
李亦琛瞥了一眼陆深，见后者并没有搭理任何人的意思，才不着痕迹的把舒念扣得更紧了，嘴上笑道，“她也没什么值得让人挂记的，你和阿深不用太在意。”
李亦琛只是在笑，目光里看不出喜怒，但有些怀疑正渐渐的消散。
舒念如坐针毡，接下来一直是李亦琛和萧玹的谈笑风生。她既不敢看萧玹，更不敢看陆深。
他真实存在的感觉，那么清晰与熟悉。不喜欢多说话，总因为好勇斗狠而留下伤痕，还有，高傲且嚣张的陆深。
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为什么陆深对她视而不见，虽然舒念知道那才是他该有的反应，可是，还是不免会觉得，原来她在那个人心里，连引起一丝波澜的价值都没有了。
出门的时候还在下雨。
李亦琛开的车，一路无言。他不说话，舒念也不开口，毕竟她也不太搞得懂他，一时冰霜一时阳光，喜怒无常。
“舒念，你跟我多久了。”
良久的沉默中，李亦琛状似无心的问了一句。
“两年。”
舒念却不敢懈怠，他带她来见陆深，用意一定不纯粹，在她眼里算得上，一种警告？舒念不清楚，但在李亦琛面前，她一向低他一等，他在的时候，只能一直高度集中注意力，甚至能做到任何问题立刻就回答。
听她这么说，李亦琛的心情显然很好，手扶在方向盘上，姿态优雅，闲适的看了舒念一眼，“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舒念无法反驳，低着头看她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只是她心里明白，李亦琛只是想奚落她，他绝对不会想，也不会让她从口里说出“我想”这两个字。
正如李亦琛所言，就算没人教，但舒念过去在他身上栽的跟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不要做忤逆他的事，不要说让他讨厌的话。
这是能让她生存下来的，游戏规则。
沉默着又往前开了一段路，李亦琛也不拐弯抹角了，终于表明了今晚的用意，“我呢，其实不太放心你，万一你哪天又跟他跑了，我得去哪里找你？”
他的样子就好像，他在时刻关心与紧张自己的爱人，理所当然的语调和措辞，带着一种平静的威慑力。
大概是察觉到舒念的僵硬，他抓住她的手，笑容饶有兴趣，“不过，看他今晚的样子，似乎是不记得你了，对吗？”
舒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躲避着李亦琛的目光。
“我跟他，已经是过去了。”
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茫然。
确实比起当年，她身上原本的，所有青涩和骄傲都已经褪尽，留下一些，苟延残喘与年纪不成正比的疲态。她的人生才走过22年，却已经像经历了好几个22年，陆深喜欢的那个舒念，早就被她磨完了。
“这样最好。”车开到了楼下，李亦琛停住车。“我说过的话，你要记住。不要和别人有牵扯。”
“无论是谁。”李亦琛的眼睛透过车窗直直的看着舒念，声音几乎是威胁了，“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做事一向不客气。”
舒念大概觉得她这个人懦弱习惯了，在李亦琛打火之前，朝他保证的点了点头。
强作镇定的上了楼，到了房间整个人才一阵发软。
李亦琛今晚还有事情，这点还是挺让舒念庆幸。她还没有从和陆深重逢过后的巨大震撼感缓过神来，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李亦琛。
李亦琛从不会为她考虑，只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不允许舒念做出对不起他，和任何反抗他的事情，美其名曰是在保护她。也只有他们彼此互相自欺欺人，这种“保护”，算什么呢。用施舍和命令的态度，让舒念彻底明白，在这段依附的关系中，她已经失去全部做人的尊严。
但是，她不能离开他，她需要他，为此无论遭遇什么，她也要打起精神活下去。
没关系，一定能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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