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精致的茶盏应声而碎,盏中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夹杂着尖利的碎片,如那粹毒的刀子,不敢直视。
刹那间溅得老高的水幕模糊了那双冷漠平和的眼,掩去了那一闪而逝的凶光。
“施主,当真不念及往日情分?”那人一派温润,眉宇舒然,目下无尘,尽显僧人淡然平和的姿仪。
分明还是如往的祥和,却让人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情分?呵,本王怎不知将军府的走狗和大齐的王爷有过交情?”
男人一袭华贵蟒袍,缓缓朝那椅上之人逼去,目露嘲讽。
三年,整整三年!
这个男人在这三年里不知毁去了他多少布局,不知多少次让他满盘皆输!
他是大齐的王爷,大齐的端王!这小小的静观和尚,是向天借来的狗胆,算计到他头上去!
感受到端王腾腾的杀意,静观神色不变,便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三年前那一场精心安排的追杀,真当他这灵溪的佛子,是傻子么!
灵溪寺作为大齐护国寺,每一任主持都堪比一国国师,而身为下任主持的佛子,自然地位超然。
静观神色平和,想来,收复下任国师给这位野心勃勃的王爷带来的助力,完全可以让此人在称帝路上来一次大跃进!
然,这位自负的枭雄哪能想到自己精心策划收服而来的绵羊,其实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引狼入室,莫过于此。
锐利的瓷片泛着幽幽的冷光,倒映着两人的脸庞,化作一道阴冷的寒流于两人之间游走。
端王一声冷笑,五指于前猛然一握,殿外四面寒光乍现,仿佛有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眼前之人的咽喉,气氛冷凝得让人窒息。
“把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给我碎尸万段!”端王笑得邪佞,这府中偏殿被闲置已久,殿内蛛网密布,殿外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纵然这灵溪佛子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他端王的手掌心!
数道寒光凌空而起,带起森冷的杀意直取椅上端坐之人项上人头!
风卷残云,枯黄的野草背负着萧瑟的寒风,殿门,屋檐,锦户掠过一道道虚影,一片卷起的枯叶于空盘旋间,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艳红的鲜血于颈间迸射而出,如那刹那怒的血花,化为天地间唯一一抹暖色。
“主子。”
端王黝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他最忠诚的属下的身影,这是他的属下,如今,却跪伏在他人面前。
那不可一世的头颅沾染着鲜血,就这样静静躺在地上, 怒目圆睁着,透过头顶的屋檐,望向阴冷的天空。
“阿弥陀佛……”静观俯视着端王的头颅,口诵佛音,一派慈悲。
端王啊端王,你终究败在了你的自负。
天道不仁,大道不义,纵然你天纵之才,也是提心吊胆,不知何时,脑袋搬家。
散去心中那不该有的兔死狐悲,静观手心一翻,将白玉瓷瓶推向为首的黑衣人。
可以明显感受到,四周呼吸的骤然粗重,解药带来的诱惑,便是连最冷心冷肺的杀手也无法抑制。
被端王种了毒蛊的他们就如同被驯养的狼狗,武功再高又如何,还不是任人驱使,便是连妻儿父母,也难能一见。
他们看见了反抗者的下场,所以他们不敢,只能任由心中的恨意如野草般疯长。
如今朝思暮想的解药就在眼前,让他们如何抑制得住!
黄褐色的药丸被小心翼翼地捧于掌心,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目下无尘的僧人,杀手首领率先服下药丸,药效在体内扩散开来,一只莹白的蛊虫自掌心被逼出,落于地表,缓缓蠕动着,缩成一团,被人狠狠踩成一滩血泥。
难以言喻的狂喜令剩下的人迫不及待地服下药丸,肉眼可见的,一只只蛊虫被逼出,还未僵死就被踩成血泥。
静观看着这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杀手如此狂喜,内心却是一阵悲哀。
端王心狠手辣,竟将母蛊种于体内,端王已死,连带母蛊死去,子蛊衰弱,会更加疯狂地吞噬寄主的血肉,活生生吞噬寄主来强健自身,一旦被药力逼出,就注定了命不久矣,子蛊死去,却连带着其寄主也会在一定时间内机体衰竭而死。
“主子!”首领率部下恭敬地跪于静观面前,这声主子比起先前,无疑是带了真心的。
静观没有受了这一声主子,而是转身离去,清冷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带来了风的冷意。
“汝等,但余七日。”
哪怕一开始便知晓杀死端王,灭杀子蛊的后果,得知这个答案还是让人喉咙一紧。
年纪最小的老九崩溃坐地,他才二十三,他还没活够!
一时气血冲头,竟要运轻功,抓那静观和尚回来,被旁边的人一掌拍晕。
首领目光深邃,带着难喻的沧桑,还能多苟活了七日,已是万幸。
十五年前他们九人被端王种下子蛊,此后十五年里不断遭受蛊虫啃食,本该于两年前便死去,被下一代培育起来的杀手所替代,是那和尚以助他出去端王为条件,用血参至宝让他们挺过了两年岁月,如今又替他们逼出蛊虫,苟活七日。若说之前只是利益交换,而今,便是名副其实的大恩,那和尚完全可以甩袖离去,不顾他们死活。
若非小九只是一时糊涂,又是十多年来同甘共苦,方才他早已出手击毙!
寿元无多,时间紧迫,几人匆匆告别,去见那思了,想了,念了十五年的爹娘,妻儿,好友……
阿娘,当年我一去不回,这些年,您可是过得好……
阿爹,孩儿不孝,十五年没去您坟前祭拜,在天有灵,孩儿这便去请罪!
素素,我负了你十五年,负了你十五年!
小虎,爹爹回来了,你那混蛋老爹回来了!
还有七天,还来得及!
……
权倾朝野的端王被贼子斩杀,朝廷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皇帝大发雷霆,趁机将端王一系被连根拔起,将军府一系如遇东风,气势大盛。
在这本就混乱的局面里又蹦出个将军府三公子来添乱,早不回京,晚不回京,偏偏赶在这关头来浇上一把油。
但这么一出,倒令将军府再次成了舆论的焦点。
一直以来将军府只以二位公子示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蹦出个三公子,将军府对外倒是声称三子自幼体弱,被送到偏庄静养,如今将至弱冠,便应接进府中见见族中长辈。
人总归是有好奇心的,对那只闻其名,未见其身的三公子充满探究,不知其是否会如同他的两位哥哥一般少年英才。
可这半个月下去,这位三公子却连影子都没见到,如此一来,更是让众人心头猫抓般的痒。
这便是这位三公子的目的,最大程度上地,盖过端王被暗杀这件事所引来的风波。
至于这位三公子现下在哪,当然是在京城最大的花楼,扶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