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谢平舜听着火车汽轮哐哧哐哧，在座位上颠婆数个小时，终于也开始困乏地要睡着。

他感觉肩膀忽然一沉，是坐在隔壁的一个人把头颅倒在他肩上了。

他侧过头，看到是一个女子，睡得正沉醉，发丝乱绕，几根舔在嘴角，沾着睡梦中淌下的口水黏附在脸颊边。

穆凡zzz......

女人闭着眼，睫毛很长，光照着像蝶翼扑朔微闪。万幸的是没有发出沉重的呼噜声，只有轻响的深呼吸，灌注了睡梦人的安恬祥和。

谢平舜试探性耸耸肩，她的头顺随着晃动，但依旧沉迷梦乡无可自拔。

睡得有够沉的。本着想发挥人道主义精神为乘车陌生伙伴提供一处安憩之地的，奈何女人头颅沉重，僵持了十来分钟，他整个右边胳膊都行将就木。

他稍微挪挪肩，女人的头有灵性似的跟着靠过来。

然后受力点偏移后响应地心引力，一扑倒在谢平舜大腿上。

小冲撞扰了她一丝睡意，女人稍微皱了皱眉，眼将睁不睁，她侧了侧身子变换姿势，一手搁在谢平舜腰窝，不过半晌又不动了，沉沉睡去。

兜里的手机响了。

谢平舜稍惊，把音量迅速摁低，再看来电信息。

是妈妈。

谢平舜之母儿子，你应该坐上车了吧？东西都带齐了吧，到西城要记得想念下远在异国他乡的妈妈哟。

谢平舜（低声） 好的，我会每天给你电话。

谢平舜之母见到爸爸记得问候一声，他还不知道你回去了呢。

谢平舜……

谢平舜你没跟他通知下他的亲儿子回去看他了？

谢平舜之母给他个惊喜嘛，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诶，想想，初次见面的父子，虽然素未谋面却有血统羁绊的连结，相逢的场景要多氛围有多氛围。

谢平舜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

挂下电话后他脑子开始无畏放空。

这一瞬间他体悟到自己被欺骗的可悲，以及顺便同情下那个跟他一样被蒙在鼓里十多年的亲生父亲。

生活总要看开的，一味追求平稳也是无趣，兴许波澜起伏会更精彩。

鸡汤思维统治大脑，愚民意识占据思考。谢平舜自幼懂得自我麻痹，面对困境亦能心平气和。

大脑还在自怨自艾，肩膀上突然传来动静。

女生毛茸茸的脑袋晃了晃，流淌不止的口水终于停滞，她还没醒全，眼睛眯着，舌头先伸出来舔净唇旁干涸的口水印渍。

穆凡啊。

车身轻微一颠簸，她头颅倾侧一坠，猛地把她惊醒。

她一抬头就看到裹衬柔软白棉衣的腹部和下方的黑色休闲裤。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她愣了半秒迅速地撑着一旁坐正身。

而这一撑恰好摁住了谢平舜大腿。

谢平舜（嗷呜）痛。

穆凡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收手！

她慌乱地撤回手，脸上漫过一丝绯红。她收拢坐姿和凌乱的头发，整理自己混乱不堪的衣领，眼埋着没敢看他。

余光却好巧不巧落到他肩膀处的衣襟，不负众望地已经湿了一片。

穆凡那个……我睡了多久？

谢平舜（低头看表） 大概半个钟。

穆凡我一直在这里……吗？（指了指他肩膀上的水渍部分）

谢平舜面无表情点头。眼底没有嫌恶但也充斥冷酷。

穆凡确认自己的无礼之举给人家的行车旅途造成不愉快的体验，她挠挠后脑勺，有点怯，心里千回百转想着补偿方式。

穆凡要不我把你的衣服带回去洗了吧，之后我快递给你。

谢平舜没事，我不介意。

他突然展露微笑。

穆凡心头迅速落地，正庆幸自己遇上个善解人意的主，刚想答谢对方宽宏大量。

谢平舜大不了扔掉就好了。

他笑着颔首，仿佛确实心平气和，只是眼神深处挤压怨气浓郁。

穆凡讪笑。

穆凡扔了太浪费了，我帮你洗，保准洗得看不出任何痕迹，跟新的一样！

谢平舜新的一样啊？

穆凡（拼命点头）对，洁白如雪，崭新透亮！

谢平舜一声轻笑。

谢平舜不必了，就算洗了，我穿它的时候都会想起肩上这块污渍的，还是扔了好，省得给我心里添堵。

穆凡现在想一头扎进地壳把半小时前酣睡的自己湮灭至尽。

睡什么人身上不好偏偏倒在一个史前洁癖怀里。

挑人睡也该挑个随便的。而且在外不宜沉稳睡着，睡着也得培育口水闸门的自我控制能力。

从这一堑口中，穆凡体会到了“睡人该挑糟头，口水该流口中”的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