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凝有些尴尬的主动抬腿落地,青衫少年十分善心地扶她站稳。
无形气流拂动垂落胸前的纱布,少年如隔空取物般轻喝一声,手中便多了柄通身雪白的长剑。
“这是六合师叔亲手打造的断情剑,我在小台的画册上看过!”风凝顿了顿,惊呼道:“你……你是叶无涯!那个天资仙根的朱雀殿首席!”
“虽然连入门镇魔咒都用不好,也并非完全痴傻。”
叶无涯微抿的薄唇弯了弯,行云流水般气定神闲地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宽大青衫间露出修长的脖颈,喉结微动,下巴轻仰,像是虽然眼覆白纱,也能看清空中妖物一样。
“千年不易,今日注定毁于一旦。”他开口之时,断情剑嗡嗡铮动,似乎在同主人共鸣。
看着这略显清瘦的背影,风凝不知为何却觉得很是心安,那是种仿佛天生而来信任,又熟悉又陌生,又亲近又疏离。
妖物嘶吼几声,反复在人形和兽态间切换,孩童声伴着暗哑声,挑衅呜鸣。
“杀了我呀,这个小孩和那些中了鼠毒的人可就活不成了,我下地狱,也要这些可笑的凡人陪葬!”
叶无涯并不为所动,食中二指并拢,口中低吟,断情剑灵从光阵中飞出,持剑迅速冲向妖物。
“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如果可以,请你救救他!”风凝恳求道。
叶无涯轻笑一声,淡淡道:“人心招鬼患,孩童之心单纯无暇,若生恶念,比常人更为执怨,这个孩子,正是祸端的源头,妒忌继母获新子,故意将兄弟推入水中致死,无需妖物附身,心中早已非人,自作孽,不可活。”
剑灵将妖物逼的无路可退,妖物苟延残喘之时又化成小男孩的模样,泪眼婆娑地看着风凝苦苦哀求:“姐姐,我好疼啊,救救我,救救我!”
风凝对上那双眼睛,只觉得眼前蒙了层红雾,脚下有些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一点一点靠近妖物,耳边哭声不断放大,是孩童稚嫩啼鸣,亦是恶鬼诡异怪笑。
“斩!”身后有清冽之音果断吐出,背上一暖,视线也清明起来,妖物惨叫,终是带着满腔怨念被净化成蓝色光尘飞散,余下的残兵败将也知道大势已去,纷纷落荒而逃,一时间,街道上只剩下人和妖的残躯,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还有零零散散幸运逃生的镇民,他们似乎还沉浸在恐慌之中,并没有人愿意上前致谢,只是匆匆看了叶无涯和风凝几眼,便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妖物最擅长蛊惑人心,善心有时反而致命。”叶无涯收回放在她背后的手,衣袖摩擦而过,他走上前,伸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一道符纸燃起,昙花一现,小男孩的残影虚虚实实,魂体有些留恋地看了看自小长大的故乡,向叶无涯谦诚一礼,便化作光束升向夜空。
“断情。”一声呼唤,剑灵听令乖乖回到剑中,叶无涯执剑放于背后,微微侧头看向风凝。
“你莫要乱跑,我已传音魏兄,过会儿他便到了。”
“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嘶……”风凝冲着他抱拳,没想太过用力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叶无涯转身快步走过来,低头嗅了嗅,又站回离她稍远点的距离。
“瘴气之毒,不算大碍,保重。”
咒文念到一半,他又停下,认真道:“我已经为这孩子超度,来世或许他会终偿所愿,你不必太过伤感,聚散离合,生老病死,命之常态,珍重。”
“这就走了啊……”
风凝看着法阵的金光一点一点消失,喃喃自语,看来这个叶无涯,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岭之花难以接近。
“对了!那些姑娘还在台上!”
风凝一拍脑门,拽下腰间纳物袋,十分粗暴地抖了抖,轱辘轱辘掉出一堆小玩意儿,她蹲下去翻捡起来,半晌拍腿一笑。
“飞云毯,好宝贝,还是师父贴心!”风凝乐呵呵地单手掐诀,一脚跨上放大数倍的飞毯,快速飘至莲台旁。
“各位姑娘!别怕!我是出云弟子,你们快出来,我接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幕布后探出几个脑袋,不多时,在一个黄衣女子的带领下,少女们都走了出来。
“这位妹妹,是出云弟子?”黄衣女子问道。
“是,我师兄方才将那妖物降伏,如今你们都安全了,我送你们回家吧。”风凝看着眼前女子不禁感叹,在困境里还能镇定自若勇敢从容,还生的花容月貌,真是位奇女子。
“多谢姑娘,我们这便过去。”黄衣女子对她微蹲施礼,回头安抚地拍了拍几位佳人的手,一群人便互相扶持着登上飞毯。
沿途送少女们回家,风凝也就顺道与黄衣女子攀谈起来,方知黄衣女子名唤珍珠,并非镇上大户人家儿女,而是海边渔民的发妻,为生计奔波才来参选,前三均有丰厚报酬,数月前,她的丈夫生了恶疾,急需用钱治病,因着她家最远,便成了最后一位风凝的载客。
“前面大网巨石上的小屋,就到了。”珍珠指明方向,风凝按着她的指示调转飞毯,直到二人顺利落地,才擦了擦额边的汗,对珍珠挥挥手。
“我要走啦,再晚些,与我同来的同伴怕是要找不到我了。”
“本来还想留姑娘坐一坐,寒舍简陋,姑娘若是不嫌弃,日后还请来做客,让我略尽地主之谊。”珍珠对她柔柔地笑着,美人如玉,风凝再次心中感叹那位渔民大哥的好福气。
“好,有空我一定来!告辞。”风凝转身,看着漆黑夜幕,突然脑中一阵翁鸣,她揉揉眼,再抬头看去,惊讶道:“啊?奇怪,天上怎么有七个月亮?”
“姑娘说笑了,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啊,诶?姑娘小心……”
随着一声娇呼,风凝双眼一黑摔了个狗啃泥,昏死过去。
珍珠忙上前想扶起她,一阵光闪过,有人先她一步,是个穿着同款弟子服的少年。
“每次见你,都倒在地上。”少年笑的温柔,然后像抗麻袋一样抗起风凝,看着珍珠时又换了副冷淡的表情。
“她中了瘴气之毒,男女有别,劳烦姑娘助在下一臂之力。”
珍珠点头,犹豫一瞬,建议道:“小道长,风凝姑娘受了伤,如此姿势,有些不妥……”
少年愣神,有些奇怪的看她一眼,似乎想到什么耳尖慢慢变红,单手托住风凝的腰,虚虚抱在怀里。
珍珠笑着摇了摇头,莲步轻移,为他开路。
雾气腾腾,竹叶沙沙,动人的琴声勾魂引魄,风凝置身于其中,却觉得熟悉又陌生。
似乎有人在哭,细细呜咽,风凝一点一点靠近来源。
凉亭中是个带着珠花的少女,看不清容貌,却能感受她哭的那么伤心,手里攥着张美人图,几次想撕扯却又堪堪停手,不解恨地跺了几下脚。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
少女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
“不为什么。”撑伞而来的男人从她手里夺过画,平淡地叙述着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只有我才敢什么都为你做!只有我才心甘情愿为你魂飞魄散!”少女提高语调,言辞间却都是恳求。
“那又如何。”
男人毫不留情地转身,少女有些不可置信地崴了下,跌坐在地上,风凝还想再靠近一些,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双眼一睁,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小木屋内。
鸟鸣声。
海浪声。
她回忆起来,昨日自己又昏倒了,抬手活动一下,发现肩膀还留有上药的痕迹。
奇怪,又有好心人替自己疗伤了?身上的瘴气都没了。
风凝坐起来,穿好床边的鞋,走到门前掀开帘子。清晨的阳光暖而不燥,远处天海相连,以前从没注意过原来山下还有这么好看的景色。
“风凝。”
视线里出现背着长剑的少年,在天光下刀削般的轮廓却显柔和,他逆光而来,像是碧海云天,让人贪恋的星辰。
“你的伤好了吗?”
“你又救了我?”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了答案。
“姑娘醒啦?小道长昨天很是紧张,现在可以放心了。”珍珠拿着簸箕,一脸打趣二人。
“魏祈歌,让你担心了,事发突然,我打不过那个鼠妖,还好叶不染帮了大忙。”风凝有些窘迫地咳嗽一声。
“已有耳闻,叶兄观星镇上异变,特请下山,不过善后之事还需我们处置。”
魏祈歌将修补好的木剑递给她,补充道:“江姑娘连夜冶炼加固,她还有些话要我转达。”
一只小纸鹤飞到风凝面前,化成个活灵活现的纸人,生气地叉腰跺脚。
“风凝!山下那么危险,快点回来呀!小尘着急地都快把白虎殿的大门锤破了!”
“小台,我知道了。”风凝傻笑,接住小人放回储物袋,原地活动活动筋骨,一脸朝气地握拳。
“走吧魏祈歌!我们去善后,然后回家!”
魏祈歌笑着颔首,走到她身边并立,二人向珍珠道别,便朝着镇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