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许鸽西走东拐地在小巷中穿行着,巷道并不宽,两边都是黑石砖堆砌而成,看起来年代久远,扑面而来一股从岁月中穿梭而来的尘埃气味。
夏颜抬起头,狭长的天空在头顶一道而过,却有着湛蓝和清澈的混合。
领着众人踏上一小方阁楼,停在一个锈渍斑斑的铁门面前,许鸽突然出声,“到了,就是这里。”
许鸽的出租屋并不大,四面都是灰白色的墙壁。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和一面大大的窗子。这里是一楼,从后面的窗子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一条老旧的小巷和角落里孤独耸立的路灯。
已经是夜灯初亮的时刻。
略有些昏黄的灯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路灯脚下几块年份已久的板砖。商贩推着小车,装着扩音器的喇叭一遍一遍,孜孜不倦地打着耳熟能详的广告,风从没关紧的窗户里泄漏进来,夹带着臭豆腐的香味。
房子里的摆设很简单。
简单的桌椅和床,坐上去吱呀吱呀地响。厕所的马桶刷得很干净,墙上还有半人高的镜子,一盏白炽灯足以照亮四周,淡黄色的纱帘是屋子里唯一鲜明的物体。房间是寂静的,时不时会传来钟表的嗒嗒声,比起那个在南方冷清的家里,这里多了一份少有的温暖。
许鸽把行李放下,先是招呼着这几个人熟悉了一下自己的住处后,又赶紧拉着韩百合两人到隔壁屋子和房东打了个照面后,开始动手帮忙清理。
房子似乎有一段日子没人住了,连吃饭用的桌子上都满满积了一层灰,用手指一揩,便是一道清晰的痕迹。
“鸽子。”瞎眼突然提着一桶水出现在门口,看着正忙得不亦乐乎的许鸽眉眼弯弯,“我也来帮你。”
韩百合和陆郴两人都是十指不染阳春水,看着两人娴熟的动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头呆脑地站在一边,挠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鸽子。”夏颜跟在身后清理,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自己没有那么任性的话,就不会招来那么多的事,许鸽也许还在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不会忙得焦头烂额。
自己,是不是从来都是别人的累赘?
许鸽像是知道了她要说什么,回过头来时,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而面露尴尬的两人,又转过了头继续忙着手中的事。
夏颜点了点头,将手中拧干的毛巾递给许鸽,拾起地上已经用脏的抹布。她是很想把一切全盘托出,不想让许鸽这么辛苦,可是……这里还有韩百合……
等到忙完了以后,回到许鸽的屋子里,夏颜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许久许久才郑重地开了口,“谢谢你,鸽子。”
声音很轻,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已经被窗外吹来的风飘散了节奏,但在寂静的氛围里许鸽仍然听得十分清楚。
那句谢谢犹如在静谧的夜晚无意中落下一根钢针一般,余音不断,在心底回响了很久很久。
她轻轻地眨眨眼,凑到抿着唇敛着眉毛的夏颜面前。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不满,还带着丝丝的满足,“谢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好了,别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了,快把你带来的东西收一收,等会儿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哈。”
鸽子……夏颜有一瞬间的热泪盈眶。
从小到大,她听到的不外乎是些不屑和嘲讽,更多的是来自父母的斥责打骂。就连陈笙,也很少这么体贴地跟她说话……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隐隐发觉父母似乎并不多喜欢她的存在,更可以说为是厌恶。
她想,一定是她做的不够好。于是她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帮忙奶奶操劳家务,在父母进门时扬起笑脸讨好。
可是,这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用,没用。
她欣喜地奉上成绩单,得到的不过是父亲淡淡的一瞥。
每每进入厨房想要帮忙时,母亲总是表现得厌恶至极,“去去去,别呆在那里给我捣乱,滚蛋儿。”
恶毒的话语犹如潮水密密地笼罩在她尚且年幼的心上,让她憋得喘不过气。
旁人夸赞她聪明,她刚想推说几句客套话,可是父亲一句“还不过是丫头,有什么用”,一下子浇灭了她满腔的热情。
她曾经以为是她做的不够好,所以才得到半点儿欢喜。可是渐渐的,她才发现,父母根本不在乎她是否优秀,因为那根本无关紧要。他们讨厌的是她这个人,是她这个存在的影子,是她这个女儿的身份。
没有什么解释,与生俱来的,厌恶。
许鸽背对着夏颜,站在不大的衣柜前一件件地收拾着夏颜带来的衣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
许鸽比夏颜大两岁,她离开家已经三年多了,相比夏颜所信仰的爱情,许鸽的理由则来得朴实得多,“你不知道我们那里有多穷,落后贫腐。简直无法想象,我初中没毕业就出来了,真是想让人呆也呆不下去啊……”
说起这些的时候,许鸽的表情是平静的,她仿佛在讲述一件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这让夏颜有点儿不知所措,在嘴里斟酌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安慰,张着唇瓣愣了半饷后终于作罢。
她犹豫了一会,站了起来轻轻地将手从许鸽的背后绕过去,牢牢地箍着她的腰,然后将脸搁在她的肩膀上。
她什么也没说,不过她知道许鸽会懂得她要说什么。
两个内心互相明了的人总是这么贴切,就如同,她知道她,而她也知道她。
许鸽轻轻地颤了一下,放下手上的衣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条透明的泪渍从脸上悄然滑过。
很久以后,夏颜回想起时仍然感激上苍。
虽然她的童年是暗淡的,但是至少它没有刻意剥夺属于她的青春,在她窘迫灰暗的生命里,它如此慷慨地留下了许鸽,留下了这么一抹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