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一旦奔跑起来,就总是忍不住想要撒开腿儿狂奔,它就像一个庞大的机器,运动起来完全找不到停下的节点,除非,除非它认为真的有必要停下来。比方说在这纵贯雪山里,它闻到了其他人类的气味。
其实天气即便是再晴朗一点,凯南也无法看清远处有些什么,密林如同鸟笼繁茂的树枝如同铁丝网一样罩在他身上,让他暂时成为了林中盲人。不过老马可不一样,它的鼻子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与犬类相提并论,但已经可以确信的便是,它总要比凯南强出太多了。所以当凯南明白了老马为什么停下的时候,老马早已在思考着下一件事了。
是一个人。
凯南看见了,不过常年累月的训练和最近一段时间的突变,让他总是习惯于从腰间掏点什么。他先是抽出自己的武器,然后又轻轻放了回去,用手就这么按在上面。
准确地说,是一个女孩儿。如果凯南能联想到采蘑菇的小女孩儿,那真是太有助于他放松了,不过看他手中的动作——他大概没有这种联想。
老马继续轻轻地朝前迈着步子,于五十步距的时候凯南终于发现:是个采蘑菇的小女孩儿——后知后觉。
小女孩儿穿着五颜六色的补丁衣服,背后披上了一层树叶和细枝缝制而成的披风,正在林子里摸索着什么。她仿佛是听见了侧身不远处的异动,连忙将披风整个儿罩在自己身上,卧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即便是老马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她还是如同一小堆熄灭了的柴火般趴在那里,如果仔细瞧,还能察觉到那一起一伏的波动。
老马朝那“柴火堆”走去,用鼻子嗅了嗅,随后从嘴里发出了一点哼哼的声音。那团枯枝败叶在猛地一抖之中沙沙作响,把耳朵凑近的话,或许还能听见那扑通扑通的节奏。
回城的时候,记得多准备一些铁斛的果子,要多一点,
老马自顾自地对着那团枯叶说着,随后转过头来用低沉的声音招呼凯南道,
老马抓紧,看起来我们有事情要做了。
凯南一边盯着地上的动静,一边紧紧抱住老马的脖颈子。飞奔出去还未多远,凯南就瞧见了那团树叶中冒出来的小脑袋,但他没有看见女孩儿的面部,她也没有投来目光的打算,随后,密林终于挡住了凯南所有的视线。
老马丝毫不理会身上的大小伤口,渐渐地,只是渐渐地化作一道暗红色的光,在斑驳的树影间闪烁着。
凯南我们要去做什么?
凯南忍不住问。
老马去下一个镇子。
凯南然后呢?
追问。
但老马并没有回复他,奔袭了不多会儿,老马慢慢停下来,身上的光芒开始散去,最后,直到那些深浅的疤痕清晰可见。凯南朝前方眺望,终于在稀疏的枝叶间发现了一幢若隐若现的塔楼。继续靠近,这座塔楼下半部分的城墙开始显现出来,青苔遍布的古老颜色,将这苍莽遗迹所笼罩。若非墙体上镶嵌着一页大门,恐怕早已和山体毫无突兀地融合在了一起。
凯南这是?
凯南低声问。
老马塔楼和城门处各有一人,城内至少还有四个人。等会儿我会想办法进去,为了保险起见,我会谨慎行事,而你,你呆在这里不要动,
老马郑重其事地说,
老马另外,看见刚才那个女孩儿过来的话就拦住她,直到我出来为止。
说完,老马便朝着那座塔楼走去。
凯南你要去做什么?
凯南连忙问,但老马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留下一个深邃的背影。
凯南见状,也只好照做,打算找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来,不过还没等他弯腰,就瞟见老马已经抵达了门口,此时,凯南隐约望见了塔楼上探头探脑的两个人。他立即躲藏在树干后面,侧着身子屏住呼吸,注视着老马那里的一举一动,并且掏出腰间的莫格南短枪,严阵以待。此时的凯南和老马之间只有五十步的距离,尚未超过打击射程,也许是他考虑到万一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也许还能做到应急支援。
塔楼上的两个人发现老马之后,其中一个便离开了塔楼,似乎是走到了城墙处,老马静静地听着门后的动静,等待着这扇巨大木门的开启,它心里已经在想着接下来的对策了。
过了良久,木门背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之前还能听见的下楼的脚步声,已经无踪无迹。老马又撞了撞那扇木门,想要引起一些注意,不过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如果从凯南的视角来看,可以发现连先前塔楼上剩下的那个人也不见了,只剩下了耳旁的风声,只剩下了墨色的墙壁。乌云蔽日,给原本就黯淡的塔楼更添阴沉。
老马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头看向凯南的方位。此时它发现,凯南正拿着枪指着自己。
还未等老马皱一个眉头,凯南的呼喊声、轰鸣的枪声就一齐传来,在这嘈杂的乱声之中,老马辨析出了一些异动,是从身后的墙体上传来的。它敏捷地转过身去,立即发现了墙体上的一排阴影。
那是一整列的火枪兵,黝黑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老马,虽然凯南的掩护射击已经将排头的几个阴影击倒,但丝毫没有吸引住他们的火力,瀑布般的火舌倾泻而下,把躲闪不及的老马淹没在墨绿色的烟尘与火花之中。凯南将子弹袋拉过腰间,一边快速上弹,一边连贯射击,想要阻止女墙后的火枪手。不过出乎凯南意料的是,巨大的木门不仅忽然开启,就连墙体上的火枪手也在一瞬间齐刷刷地从十人多高的城墙上跳了下来,手里都拿着一把黑色的长刃兵器,不仅没有朝着凯南反击,反而是不顾一切地冲进包围着老马的那团烟幕中。
凯南老马!
凯南大声地呼唤着,他期待着烟幕中的两点红光再现,但他没有收到任何回应,甚至连那熟悉的光芒也未曾感知到。
就在凯南连续向冲进烟幕的火枪手射击的时候,凯南听见了几声枪响。紧接着,一袭黑影从烟幕中朝凯南飞来,擦着凯南的面颊而过,然后稳稳地撞在了凯南身后的大树上,凯南回头瞟了一眼,一把黑刃从胸口贯穿了一个火枪兵,将其悬插在树干上,没有殷红色的血液,也没有痛苦的呼喊声,像是原本就定格在那里的画作。随着枪声的接连响起,数个相同的人影被从烟幕中撞飞,凯南在其中一个飞出的人影上,看见了张牙舞爪的老马,它用牙齿钳住一把黑色的刀刃,插在人影的要害部位,借着力道与其一齐奔出,还未完全落地就化作一道暗红色的光芒,衔起刀刃向外一抽,猛地一甩,正中尾随而来的火枪手的面部。最后,老马从嘴中吐出一连串的小颗粒,然后挨个儿夹在爪子上,又用另一只爪子将其弹射出去,只见忽闪的火光过后,传来数声枪响,那些颗粒全部命中冲出烟幕的火枪手。
尘埃落定之后,凯南还是惊愕的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着手中的短枪,看着老马取下插在自己身上的两把尖刃,看着老马的光芒散尽,目瞪口呆。
虽说是尘埃落定之时,老马也不等凯南缓过气儿来,更不等他开口问些什么,就将刚刚抽出的尖刃以扫叶之势接连甩了出去,只听接连两声惨叫从木门边上传来。凯南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兵士装扮的男人,正抱着被黑刃刺穿的腿倒在门口哭喊着,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火药袋和枪支。
老马完全没有理会凯南问它的话,因为它根本不在乎身上的那点小伤——至少在它看来是这样,所以信步走向那两个士兵模样的倒霉鬼。
老马说吧,
老马顿了顿,
老马你们和它们。
说完,老马用脑袋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火枪兵。
士兵啊!
两个兵士见老马张口说话,吓得连疼痛都忘记了,开始不断往身后倒着爬行。如果不是看见有凯南这个大活人在,恐怕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在还活在梦里。
老马摸出一颗铜弹,夹在爪子上,朝他们猛地一弹,正中兵士身旁的地面上。
士兵我说......我说......
兵士求饶道,
士兵我们原本是七个人的小队,奉命和这队火枪手来这个地方执行任务......
凯南你们是维尔人?
凯南一旁插嘴问。
士兵对......我们原本是纳北——啊......维......
也许是老马想起了什么,它并不想给他们说下去的机会,所以一个迅速而果断的转身,并用后腿将两名兵士大腿上插着的刀刃往上聚力一踢,在凯南的惊恐声中直接结果了两名兵士的生命,可怜的是,他们直到生命终结也没觉察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凯南他们已经投降了!
凯南带着惊魂未定地声音连问,
凯南为什么!
老马避开凯南那灼人的目光。
凯南为什么......
老马他们只是早死一刻和晚死一刻的区别,”老马示意凯南看了过去,“他们最终都会死在这里,收起你那圣母心。”
凯南顺着老马的指向看了过去,发现地上兵士开始急剧地发黑发紫,不过多时,就像一团黑色的烟幕一般,已经分不清面容五官,紧接着便如同烂泥巴似的开始融化。
凯南这......
凯南抬头看向老马,发现老马的身上也有这种黑紫色的两团痕迹,连忙问,
凯南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马没什么。它们选用的武器自然是正确的,就对付我而言,还是效果拔群......不过就这点伤口,还是不足以击倒我,
老马对着凯南狡黠地一笑,接着说,
老马另外,我即便是不能切换形态,但也别忘了我的攻击手段非常多......
说完,老马用爪子从凯南腰间的子弹袋里夹出一枚披甲铜弹,用一模一样的套路,将其捏在手中就发射了出去。
望着呆滞的凯南,老马继续起兴地说:
老马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大戏还未公演。
然后朝城内走去,接着示意凯南跟上。
凯南这些尸体怎么处理呢?
老马还用处理吗?
老马呶呶嘴,指了指那些外围的火枪兵。
凯南惊奇地发现,哪还有什么尸体,整个墙外的空间里,只剩下刀刃,只剩下衣着,其余的什么也不剩,就连数十步外的那棵大树上钉着的人形,也只是一束空荡荡的衣服,好像雪花将他们全都卷走了一般。
老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维尔士兵的另外四个队友,恐怕早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天天触碰这些马尔克斯流体做成的子弹......谁也无力回天。”老马看着内墙边上竖着的四块墓碑稍加揣测,然后仔细地复查了下身上的伤口,望着远处一片低矮的房屋对凯南招呼道,
老马快跟上,我们还没有办完所有的事情。
凯南终于挪动步子,跟上了老马的步伐,也再没有回头观望,仿佛地上躺着的都是他的苦痛,而在老马的身影里,已经将它们冲洗了个干干净净,就像他俩眼前的小镇一般,平凡,破旧,甚至人迹全无,但却四处迸发出生机勃勃——而且凯南似乎找到了那么一点缘由。
老马还在想着什么,
老马回头,盯着发呆的凯南问,
老马没什么很难理解的,你可以把它们归类为所谓的......如果你有听说过的话,维尔公国也有个类似的组织......
老马并没有打算说下去,它在观察着凯南的神情,像是在岁月的历练中,渐渐喜欢上了察言观色一般。
凯南类似的?
凯南从呆滞中脱离,反问。
老马......没,
老马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老马我只是对某个问题非常感兴趣。你们总说知道得太多会死,但其实在自然界这是截然相反的,
老马停下脚步,望了望凯南,又瞟了瞟那四座墓碑,才接着说,
老马不过知道得太多确实很容易死就是了。
凯南你恐怕是根本就没把人的性命当回事吧。
就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老马瞬步一跃,在凯南躲闪完成之前,就已经冲到了近在迟尺的地方,但它没有再往前一步。老马的两颗獠牙几乎戳在了他的脸上,马嘴里呼出的热气,把凯南原本就模糊的视线变得更加残缺。
老马关于它们你一无所知,仅仅是因为它们披了一张人皮你就开始叫唤,真让我觉得你像一个恶心的小虫子,
老马的眼睛透过喉咙里的热气,看上去是一层深不见底的暗红色,
老马我怕是迟早会连你一起杀了。
说完,老马松开了他,头也不回地往深处走去。
直到过了良久,凯南也没有半点挪身的意思,反而就地躺了下来,一个人盯着身后塔楼上的砖块,细数着那些墨绿色的纹路,他在回想着从前,一组组镜头像幕布一样呈现在他脑海里,他有些困了,最后,模糊之中,所有的回忆终于定格在一个小女孩儿的面庞上。
相对来说也算是见过风浪的凯南,如今却被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惊坐而起,慌忙地在腰间摸索着武器。当他费了很大功夫终于将防御工作折腾好的时候,小女孩儿却只是俯下身,用稚嫩的小手摸了摸凯南的大头皮靴,然后又捏了捏,接着便顺势往凯南的小腿探索着。
老实说,如果除开眼部的一点异常,她与凯南之前所见过的小女孩儿并没有什么区别,当然了,这一点是万不能够被除开的。与其说眼部,还不如说是两个墨绿色的黑洞,就像之前的断崖那般深不见底,也许是因为站在苔石砖下方的原因有了些色差,不过说是墨绿色也依然八九不离十。
凯南别动!
凯南用莫格南短枪指着女孩儿的脑袋,但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用手这样简单地比划着。
女孩儿啊!
女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尖叫一声,一边往后退一边问,
女孩儿你、你是......谁?
凯南你、你是维尔人?
凯南把枪缓缓放下,
凯南你的眼睛怎么了?
女孩儿维尔人?
女孩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但只是轻轻地反问,
女孩儿我的眼睛?
凯南维尔公国,就是这里一直往......往......
凯南环视了下四周,最后放弃了辨认方向,
凯南总之就是很大的一个国家,你若不是维尔人又怎么会说维尔语?
女孩儿那你是维尔人吗?
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地往前移了几步。
凯南是的,我从——
凯南还未说完,便举起手中的莫格南并迅速地扣动了扳机,将女孩儿手中的木柄匕首击飞,刀刃刮在岩石上擦出零星的火花。凯南站起身怒目而视,
凯南你想做什么!
女孩儿你们这些强盗!
女孩儿蹲在雪地里,两只小手紧紧地篡着拳头,可能是因为害怕,浑身发抖起来。
此时,一阵节奏缓慢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凯南朝声音源望去,在薄雾之中隐约能看见一座钟楼。
女孩儿站起身,扶着墙壁,完全不顾凯南,顺着地上凸凸凹凹的卵石路,朝着尽头跑去。凯南见状,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跟着小女孩儿往前一探究竟。
城镇明显是小一号的,或者说,是堪比袖珍级的村镇。因为凯南还没走几步,就已经望见了村镇的尽头,整个镇子以钟楼为中心,东西南北各四五百步余,虽然微型但各类设施还是一应俱全,可以看见铁匠铺一样的工房,铁砧上面还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金属玩意儿,甚至还能见到射击用的靶场,不过久经风霜,连木头的颜色都早已褪去,只剩下一些枯枝般的结构放在那里。要说颜色,最为奇特的还是那些窝棚一般的民居,虽然干净整洁,但各处的布条像补丁一样,五颜六色的贴附在房屋的各个角落,当然,大多数的布条早已染上了岁月的苍白。
钟声回荡在高低窝棚之间,但除了小女孩儿以外,整个城镇空无一人,如若不是零星的雪花在空中旋转,这一切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幅静态的空灵画作。
钟楼上探出的一个脑袋最终打破了这段沉寂,是老马,凯南认出来了——等下!它!老马可不会有这样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如同盯着猎物一般。凯南举起手中的莫格南,轻轻推开了枪保险。这时候,他突然发现,零零散散的人们开始向钟楼聚集,有两鬓斑白的老人也有年少孩童,从寥寥数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几乎快要围住整个广场。而且令凯南惊悚的是,他们全都有一双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凯南端着手中的两把莫格南,紧紧地攥着,一滴一滴的汗水从他的耳边划过,他不敢分神。
紧接着,钟楼上的绿眼老马往下一跃,直接踏在凯南身旁的雪地上,当然,它在落下的时候已经着实吃了凯南好几发枪子儿了,不过凯南也知道,这是徒劳的,不过这种想法是在老马一前掌扫掉他手中的莫格南时他才想到的。但砰砰的枪声还是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人们开始慌乱,尖叫,拼命找着掩体,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老马不要学着乱开枪,
老马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睛已不是深渊的颜色,它瞪着凯南道,
老马你最好学着用它来一击必杀,而不要总是掏出来在人前比划。
老马还是有办法的,因为它总有办法来控制局面,至少在凯南看来的确如此,随着一番老马的慷慨陈词,受惊的人群开始重新聚集,最后在口耳相传中,终于恢复了祥和。老马渲染着浑厚的腔调,让凯南前前后后只记住了一个词:摩尔西。摩尔西是什么?他摇摇头。直到人群欢呼着散去,直到炊烟升起,凯南才回过神来,这时候老马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跟了上去。
在一间破旧的茅屋前,老马停下了脚步,走了进去。
老马你在这里等我,
老马郑重其事地告诫凯南,
老马等会儿不论你听见什么,都不要像个虫子一样惊慌。
凯南听完点点头,手往腰间摸去。老马回头瞪了他一眼,凯南把手又缩了回来,吐了吐舌头。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凯南的肩膀上,吓得他朝身前跳了一大步,回过头来盯着眼前的——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儿,她怀里捧着一个瓦罐。老马挤了挤眼睛,好像在说“别给我惹乱子”,便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屋内。
女孩儿你是谁?
小女孩儿问。
凯南刚刚你还要杀我呢,
凯南回答,
凯南你......难道你看不见我吗?
小女孩儿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低下头开始拨弄着瓦罐里的一些小颗粒,接着才头也不抬地说:
女孩儿我起初以为你和那些维尔强盗是一样的,所以才......我听人说起过看见东西的感觉,颜色会像风一样吹进眼里,对吗?
女孩儿顿了顿说,
女孩儿但我们大多没有过那种感觉,从爷爷辈开始,除了摩尔西以外的人,都无法看见东西。
凯南维尔强盗?
凯南又听见了这个词,
凯南摩尔西?他又是谁?
女孩儿数月前我们正在广场集会,那些强盗就冲了进来,他们囚禁了摩尔西,逼迫我们开采矿洞,以便于他们寻找矿石,他们是从维尔来的,从声音上可以分辨得出来他们一共有七个人,
女孩儿深吸一口气说,
女孩儿摩尔西是领袖,自从我们失明之后,族长一族每一代都只会有一个摩尔西,只有他能分清颜色,看见光与影,同时他也会带领部族为我们修房子,制造工艺品——
哀嚎声——嘶!
一声哀嚎打断了她的话,凯南知道这是老马的咆哮声。他当即大步跨向屋内,用双手推开空弹,换上实弹,警惕地靠近老马的声源。
凯南老马!
凯南找到了倒在一片墨绿色血泊中的老马,也发现了站在老马身旁的一个围着面纱的女人,同样是深不见底的眼睛。
凯南望着老马紧闭着地双眼大声叫喊着:
凯南老马!
老马虽然没有理会他,但还是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凯南,似乎放出了求救的信号。
他端起双枪,指着屋内的那个女人吼道:
凯南说!你做了什么!你究竟干了什么!
那个女人不但没有丝毫惊慌的神色,反而将急躁的凯南晾在了一边,微微弯下腰,用手轻轻抚摸着老马背上的毛皮。
小女孩儿此时也走了进来,凯南也用一把枪瞄准着她:
凯南都不要动!
#老马你个虫、子,我、还没死呢,
老马生涩地吐出几个字,
#老马你、招魂呢这是......
凯南老马!你怎么样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马......我怎么、怎么和你说的,
老马缓了缓接着说,
#老马说了、不要惊慌,不要惊慌,把枪给我放下......
凯南慢慢放下枪,关注着老马的神情。
面纱女人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这时候,老马身旁的那个面纱女人轻声问着老马,
面纱女人不用责备他。
虽然这一幕场景有些可怖,但当凯南同老马一齐坐在桌前品酒的时候,他已经把心中的石头放下了,虽然没过多大会儿,显然是被老马乐呵的饮酒姿态所感染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会喝酒的马,或者说第一次看见用这样的方式饮酒:一杯放置,前蹄拍桌,酒杯飞起,空中倒转,以嘴衔接,一饮而尽,如此往复。不过这座小镇可没有什么酒馆,他俩只是坐在刚刚那所茅屋的后院里,面部依然全全围着面纱的女主人为老马添了三杯又三杯。在老马豪饮之时,却并没有如同它之前说的那样长出尖牙和利爪,不过凯南没有发问。凯南虽从小闻得酒香,但从未被准许饮酒,所以他见老马安然无恙之后,只身一人走出庭院,在紧窄的卵石路上闲逛起来。
冷清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影,但如若有人,凯南也一定会驻足观察,那就更不用说一群人簇拥下的摩尔西了。是不是摩尔西凯南其实并不知道,他只是一种感觉。不过也不是没有理由,在这么多衣着朴实的人群中,唯独戴着一顶遮面帽子的人反而是引人注目的。
面纱女人等会儿要我帮他吗?
戴着面纱的女人问老马。
#老马嗯,
老马看了看自己的前蹄和牙齿,又用余光环视了一圈,然后摇摇头说,
#老马嗯、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面纱女人那我给你包好了,量是足够的。
女人继续说,
面纱女人应该够很久。
#老马好,
在女人转身朝屋内走去的时候,老马又远远补了一句,
#老马这次离开会很久,你们离维尔太近,加上晶体环绕,迟早是个是非之地。
面纱女人没事的,这里已经是我家了,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老马莉卡,我既然已经来了,你就没有必要把这里变成一片废墟,想想那些村民,他们是无辜的。
面纱女人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说:
面纱女人莉卡晶体能保护我们,就像眼睛一样。枫之谷需要这些眼睛。
老马什么也没说,只是照旧将酒杯里的酒畅饮而尽,老马也许注意到了,银色的酒杯上,倒映着些许绿色的晶光。它轻叹一声,闻了闻酒香。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老马已经带着凯南离开城镇多时了,匆匆来匆匆去,凯南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凯南什么时候开始?
凯南问老马。
#老马扎营的时候,
老马严肃地说,
#老马这药剂可是烈得很,能不能撑住全看你的意志了,我打赌你会昏个一天三天的。所以,我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凯南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在城镇里扎营呢?
老马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
#老马如果可以的话。
凯南对了老马,
凯南带着兴奋的神情说,
凯南我今天见到他们说的摩尔西了,是他们的领袖。
#老马是吗。
老马低沉地应了一声。
凯南是的,
凯南继续讲着,
凯南他那时正在帮村民修理篱墙,我过去帮了帮他,他虽然戴着一层半透明的黑色面纱,但仔细看的话,还是果真如同女孩儿所讲,摩尔西是能看见东西的,因为他的眼睛不是墨绿色的黑洞......另外,还给了我这个东西——
#老马——什么东西!
老马急躁地吼道,
#老马快拿出来!
凯南将腰包里的墨绿色晶体刚刚掏了出来,就听见密林里一阵骚动,大地也在震颤,好像地震前的征兆一般。也不等凯南反应过来,老马就将那晶体从凯南手中一掌打掉,然后在半空中用前蹄将其按下,撞在身旁的岩石上,将晶体击了个粉碎。紧接着,老马身上开始透出深红色的光芒,体型微微增大的同时,一跃向前,用尖牙洞穿了一头巨兽的前掌,接着用利爪在巨兽的胸前挥了两下,开肠破肚,一颗黑色的头颅飞转落下。老马将那些墨绿色晶体的粉末撒进巨兽的身体,随着一阵嘶嘶的声音,巨兽的身体已经腐化得无隐无踪。
凯南这......
凯南刚想发问,就被老马扯住了衣领,就轻轻一钩,凯南就稳稳地坐在了老马的背上,尾巴一绕,锁好,狂奔。
横七竖八的树木开始倒塌,一些混杂的咆哮声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巨大的断木不断从他们的脑门子上直劈了下来,老马则是不慌不忙地踩着这些树木,带着凯南在密林中稳健地飞跃起来。
凯南我们要往哪里走!
凯南在塌陷的轰鸣声中大声喊着。
#老马远离这个地方!它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老马朝着空中咆哮几声,如雷贯耳,与它的身体显得不成正比。
同样疲于奔命的,此时还有其他人。一对戴着面纱的男女,带领着众多的人手,将一排排的墨绿色晶体,埋入城外的地下,嵌入城墙周边的山谷,沉入镇子后方的深渊与河流。
面纱男人但愿这样做不会将枫之谷引向毁灭。
其中一个男人说,
面纱男人我给了那孩子一个浓度最高的晶块,能起到警告他们的作用吗?
面纱女人对它而言,这其实没有什么用处,警告更是谈不上,他们和那些维尔人不一样。当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那帮人找到你,
女人回答,
面纱女人传说中的兽群会帮我们把守住一切,如果真的引来毁灭......其实我们早已被毁灭了......在那之前,我只想和你永远待在一起。
在他们相拥的时刻,已经可以明显地感应到大地的震颤,远远望去,甚至能够隐约看见繁星般的光点,总而言之,怕是凛冬将至。
老马一边用利爪撕碎无法躲避的断木,一边注视着猛兽的突袭,凯南则是在高速的画面中,尽力捕捉着异常的动静,他手中莫格南的弹仓转了一圈又一圈,火舌喷出,每每照亮山涧。直到凯南击发完腰包里所有的子弹,才疲惫地发现,老马已经带着他,越过了茫茫密林,站在一览众山小的主峰上,夜幕中白烟滚滚的山野,已经在他们身后悄然远去。此时的老马,逐渐黯淡的金色全身,上面挂满了枯枝败叶与新旧血迹,还淌着热气尖牙伴着深邃的目光。
过了半晌,天边鱼肚渐白,它终于望着来时的路说:
老马我们向西又偏离了一点,要稍稍绕点远路了。
凯南刚刚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凯南似乎还是惊魂未定。
老马这片无人区之所以鲜有人烟猛兽云集,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其实根本原因在于一种特殊的矿物,枫之谷的人称其为‘瑞安纳特’,这种矿物的蕴含,使得这片区域能够不断地诞生史诗级猛兽,如果蕴量极为丰富,还会形成墨绿色的结晶,这种结晶能够在无形之中,抑制并吸引所有的猛兽,而枫之谷很早之前就有这样一个矿洞,
老马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老马如今,这些晶体会像眼睛一样围绕着枫之谷,并将其藏于世界,当然,这只是一个推测,也许会引发崩溃也是说不定的。
凯南抑制力?
老马抑制力,
老马点点头,
老马连我也会受到它们的影响,所以......
凯南所以?
老马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它也没有具体的头绪,只是暗暗觉得在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力网正在围着它和他,悄悄收缩,悄悄收缩。
老马所以我们要扎营了,
老马扯开话题,
老马躺下,检验你意志力的时候到了。
凯南也不怠慢,趴在地上就把衣服解开了。还别说,凯南的身体还是有些硬朗的,年纪不大,但已经可以看得清身上的肌肉层次分明,不过硬朗归硬朗,天气如此严寒,凯南还是一个劲儿地哀求着老马手脚麻利点。
老马放心好了,上完药之后你就不会感觉到冷了,
老马的脸变得阴沉发黑,几乎邪笑了起来,
老马我要动手了。
说完,拿起糊状的药膏就往凯南背后的伤口敷去。
哪怕是见惯了杀戮的老马,这会儿还是被凯南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吓到了,可能凯南对于他来说是特殊的存在吧。血流如注之后,老马仔细包好了凯南的伤口,然后用嘴轻轻碰了碰凯南的脑袋,问道:
老马还能行吗?
凯南没有回答,似乎真的昏死了过去。老马觉得也是,这药把自己都能折腾得死去活来,那凯南——老马揉了揉眼睛,它发现凯南微微抬起了颤抖着的食指,在指着它,嘴里还在咕哝什么。
老马什么?
老马凑过耳朵仔细听着。
凯南你、输、了......
这大概比全世界公认的那三个字都还难说出口。
老马大笑着朝凯南说了些什么,不过凯南可是一个字儿都没有听进去,他已经赢了,他已经睡了。
老马也不多言,为凯南盖好衣物之后,站在凯南的身旁,借着主峰的绝对高度眺望着远方。其实只要它想,那个假冒的摩尔西早就是个死人了,再多的瑞安纳特晶体也保不住他的命,但它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在它看来,滴水入海归隐尘中,也许是枫之谷最好的结局。正在老马沉思的时候,什么东西突然触碰到了它的腿——是凯南。
它心满意足地看了看前方,又回转头来望了望来时的路,什么也看不见了——薄雪之下,还是那郁郁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