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劫

归矣，归矣！生来归兮，循环往复，此无止哉。

原来……

       此梦一梦就是六十年。六十年间，皇帝换了两代，黍子收获了六十次，家谱往下挪了三个字，山河都换了面貌。有人等来了往生，可徊生还是没能等回他的涞平。

  一劫  初见

        涞平生于涞水岸边，那时的涞水水流湍急，气势宏大如青龙翻腾，随时准备吃人的样子，靠近些都要加一万分小心。涞平家只有她这一个女孩，十五岁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她只醉心于淘换来的破书。书是无价宝，破的不过外观而已，书角碎成了屑，脊背上的绳子都磨开了花，可她还是捧着，像捧着香喷喷的米糕。

       涞平顶着脸颊的酡红从家里跑出来，择了块干净的草地躺了下来，在河边静静听着水流声。今日爹娘为她择了门亲，可那个人怎能入她的眼呢，他都不敢靠近涞水河，不知道这两岸的风景有多美，连提及涞水的名字都一副溺了水的表情。书中说涞水河可是从女娲山流过来的呢，是不是女娲就住在女娲山，是不是神仙打翻了酒盏，酒水蜿蜒成了涞水河，不然这河水为何如此甘甜…涞平喝醉了，她醉倒在自己心里，醉倒进梦中，也不小心醉倒进徊生的眼眸里。树上的君子一身无暇白衣，多情的眼睛尽是温柔，翘起的嘴角像是汪着甜腻的蜜。他伸了伸手，像是触到了涞平粉嫩嫩的小脸一般，倏地缩了一下。他意外的微张了嘴，自语着，复又缓缓笑了，像是真正开心了一般。

       涞平梦到自己晃晃悠悠，像浮在水面上，连身上都凉嗖嗖的。忽的吹来一阵冰凉。原来是风，还没等到脸上酒醉的粉红褪去便吵醒了她。

       “不怕你爹罚你吗。”这声音真好听，涞平想，可这气息喷在脖子上还是硬生生吓了一跳。她猛的翻身而起却差一点倒栽下去。

       “我，我在树上？”，涞平哆哆嗦嗦着说，“快帮我下去！”这棵树太高了，她吓得汗都流出来了。

       “那可不行，不然你不就白跑出来了”徊生笑眯眯的说，手上摘了片叶子插在她的发髻上。

       “你说什么？”，她惊讶道。

       “看那，不是寻人来啦？”

        涞平压低了眼前的树枝，真的是爹和刚定亲的“夫君”过来寻人。树下有一只她的新鞋，河边树叉上挂着一片破碎的裙角，泥泞的河床上有东西滑落的痕迹。她看着号哭的爹和表情怔愣的“夫君”出神，徊生看她呆呆傻傻的样子得意的说，“不错不错，你看，他们都相信你失足坠河了。”

        “你快跟我下去！去给爹爹道歉！你才坠河了呢！”涞平皱着脸，眼泪扑簌着掉出来，气呼呼的说。徊生看着她伤心的表情，陌生的感觉浸入心底，涩涩的泛酸。

        “可是他们看不见我。”徊生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感情，表情淡漠却认真。涞平竟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探了探头，爹爹被夫君搀回去，说要叫人“捞”她回家。

       “是不是骗我？”，涞平因他的态度动摇了，不自信的说，“跟刚才骗爹爹一样？”

      “呵，世上只有两种人能看得见我。”他冷了语气睥睨着她， “一种是将死之人，他们死前曾许愿要见我，…而另一种是命定之人，这…”

      涞平看着他的眼睛，被他拽进刻意营造的慌乱之中，没等到他说完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徊生看她的样子觉得有趣，竟笑出了声。涞平越哭越惨烈，断断续续的哽咽着，“原来，原来是真的~我真的，溺了水，我，难怪我能看得见你…原来你没有骗，骗我…”

       徊生看她哭的颤抖，生涩的轻拍着她的背，不料这样的触碰更令她绝望，委屈道，“不光看得见，还，还能摸得到…”，涞平的声音都变了调，她着实被吓到了，无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她的傻气让徊生大笑出了声，他虚环着涞平，眼泪挣脱他的控制从眼角拱了出来。他用了些力道还是不敢紧紧拥她入怀，他怕拥的又是空气，怕眼前这一切只是空想。原来这种感情是要流眼泪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好不容易才等到涞平收拾好表情，她望着徊生怯怯的问，“我生前，是我刚刚想到了涞水河，那你是河神吗？”徊生摇了摇头。

   “我想到酒，你是酒仙？”徊生偏了头不去看她。

   “我想到了女娲山，难道你是，神仙？”

       徊生启了唇，为难的皱了眉，语气尽是慵懒，“差不多能这样说吧”。可就快不是了，他在心里补充道。他把目光放到了远处，像是想些什么。他虽突然涌入些许难过但神情不减，本来涞平是察觉不出来的。可他不知道，两人本心意相通，这微妙的感觉涞平虽不懂是什么，可怎能感受不到呢，她的呼吸随他心情变换时就放轻了。

       涞平以为他是替自己难过，摆出无所谓的语气问“你是送我赴黄泉的的吗？那，鬼门关能不能不过呀，你既是神仙应该能替我说说好话吧？我虽没积什么功德但绝没做亏心事，书中说厉鬼是最可怕的，他们守着鬼门关，想想都可怕别说还要走一遭，还有啊，能不能……”徊生看着她嘴唇动着，没听进去任何声音。

       过不了多久涞平就会发现她根本没死，不知到时候是高兴还是生他的气，她会不会想回家，会不会离开他，等她知道他时日不多时又会不会伤心不舍……不能再想了。

      “涞平”，他打断涞平的嘱托，“随我去北冥。”

      徊生握住了她的手，真实的温度快烫化了他的心。传说他的家乡有一个两全之法，只是需要涞平吃着苦…他苦笑着，想他徊生竟也要相信传言，不过——

       他看了看等他回答问题的涞平，耐心道，“北冥离鬼门关不远。”看着涞平乖乖的闭上嘴非常满意。

      不过，为了让她能永永远远留在自己身边，世界之尽头又怎样，大不了鬼门关替她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