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余末坐在那里看了一下午,直到卯时守塔的轮班换人,他才拍拍屁股心安理得的回客栈。幸而下午天气转阴,否则半夜回客栈,苏叶准瞧不见他这个人,不过回到客栈时他的面色已经黑了好几度,只剩五官还隐隐绰绰能分辨。
客栈底楼,苏叶正添茶,一杯接着一杯。他正在等纸余末,他听闻戏曲晌午便散场,一下午到现在人影没见半个,纸余末五马六猴,性情刚直,还真怕他招惹别人,比如魏古月出点事端。
天黑已暗,店小二眼看要打烊,劝苏叶回雅间休息,或楼天台上消遣,下面的灯可能要熄了。苏叶无奈,准备等到他关门,熄灯,才肯回去。
客栈长椅都已倒放在桌,店小二正准备放上大门最后一块板子,这时,纸余末突然钻了进去。
“爷今夜怎这么晚才回啊?”店小二关上门,给纸余末也拿了酒杯。
“爷去宁德街办了点事,没想到这宁德街和玖富街离这么远,去时倒也不觉得,回来足行了两个时辰,”说我拍了苏叶背坐下,“吖,你这是……等我呢。受宠若惊啊,真是受宠若惊啊,”说着便自顾的笑起来。
小二给了酒杯他又叫小二拿了瓶酒,茶都是那是斯文人喝的东西,他可不喜欢。
“你去时心中有任务,即便路途再遥远,心理也不觉有什么,反倒回来什么事情都没了,一身轻松了,才想起累了。人都是这样,所以呀,必须得找些事做,忙了,自然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糟糕心烦的事。”
“爷累了吧,”小二走过来关心道。
“累倒不觉得,就是耽误时间。”
“爷,我觉得您吧……缺匹马,”小二倒了一杯酒,需是现在打烊下班没事干了,或许等两人走熄灯,站在旁边出主意道,“我今儿看见咱客栈马厩处有一黑一白两匹马,特骏。以您的相貌气质,骑上那其中一匹马,那定是威风凛凛,迷倒万千女子。”
小二的奉承就像在饭菜里加糖,让纸余末浑身舒服,疲乏全盘消退,他顿觉心情大好,脱口而出道,“走,咱去看看。”
“现在?”小二眉头一挑,“不好吧,这马主人定是有钱,因为马伤了和气就不好。”
“爷就去看看,又不是偷,你知道是哪两位客人的吗?”
小二无辜摇头。
“明日吧,”苏叶淡然打断两人谈话,“夜已深,让小二早点休息吧,明日再去,不仅让你看,更让你骑。”
听到这句话,纸余末与店小二便清楚马匹是谁的了。
“你俩以后出门骑马,那爷呢?”悠长的楼道上,纸余末苦涩道,“还挑一白一黑。哦~你两的意思,你两在后面浓情惬意,爷在前面给你两牵马,是吗?……也行,小爷当次媒人,不过工钱翻倍!算是步行的辛苦费吧。”
“我答应你。”
纸余末没想到苏叶这么爽快,很是高兴,只是房间到了,回了几句,“你说的,那你要记得今晚的话,”正准备推开房门,就听见前面的苏叶漠然道,“一半我付了,另一半你用同样的理由找林竹雪拿吧……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估计会砍回来,甚至把你原本的工钱克扣一部分。”
昨晚大雨倾注,纪宾牧一夜未归,第二日清晨, 雾气未消,曹佑便到纪宾牧府上寻他。他要和纪宾牧好生商讨一下,让他从这案件中脱身,案件虽木已成舟,但两人在这城中声威高,权力虽抵不上京都的那些人,但在这城中,他们便能做到只手遮天。这城中,除了知府魏古月,就属他俩的职位最高,权力最大,而知府向来很少过问城中百姓间的纠纷,所以两人商议的话,这件事基本就能瞒天过海。
曹佑又等了一时刻,方看见纪宾牧推门而入,看着他一身是泥,忙上前问,“你去哪里的?”他眼角关注到他口袋夹杂着的几张黄色冥纸碎屑,轻声道,“你去祭拜你爹了?”
“嗯。”
见他发丝脏乱,面容憔悴,他揽住他的肩,用力拍了拍,沉声道,“表弟,振作起来,没事的,像你那天帮助我那样。”
“这个人不同,”他推开曹佑的手,转而抓他的两肩膀,郑重道,“表哥,我的母亲以后就拜托你了,求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母亲。她腿上有疾,冬天受不得半点风寒……”
“说什么胡话!上峰还不清楚,只要咱们瞒着,凭我俩哥弟的能力这事一定可以解决。”
“表哥!上峰已经知道了!……马上我就要去见他。”
曹佑听到这件事的一瞬间,整个人陷入静默。纸余末拍拍曹佑肩膀,留下曹佑一人。纸余末从捕快阿三那里得知,上峰已经知道卢元晓死亡的消息,雷霆大怒,让他晌午之前必须去见他,否则他的母亲,还有这个表弟,就会替他受刑。
纪宾牧去了卧房,换了一身整肃衣裳。出来时,却发现了苏叶,似乎等候他已久。
当魏古月见到他时,剑毫不犹豫的架在了他脖子上。
“从未见你失手过,也从未想过你会背叛我。在我身边,你是知道规矩的,”魏古月背对着他,冷冷道。
“卑职明白,一次差错,万劫不复,”纪宾牧低声道。
“明知就范,那你这是公然挑衅我啰!”魏古月突然呵道。
纪宾牧低眉不敢作答。
魏古月手上剑突然猛地一抽。
纪宾牧以为自己死定了,睁开眼才发现脖颈上只有浅浅一道血迹。
“说吧,谁指使你杀他的?”
“没有任何人指使卑职。”
魏古月背对着他,从未有人能在魏古月的出剑后依然活着,而他似乎是唯一一个。
良久魏古月才缓缓开口,“听说,当时苏叶也在现场。如果不是有人提前告知,他是怎么知道卢府出事的,连当时在院外的众人都不清楚书阁内发生打斗。”
“卑职至今也没搞明白,卑职忠于上峰天地可鉴,”纪宾牧低声道,“他若不是辱没了卑职的父亲,卑职也断不会杀他。他说……说我的父亲不忠不仁,死有余辜,甚至说下毒誓让亡魂永远囚禁在地狱中,受尽折磨。”
“那是十年前的事,我不想评论。令牌拿到了吗?”
纪宾牧从怀里掏出令牌,魏古月并没有立刻接过,他叹道,“一步错步步错,你跟了我多久?”
“回大人,五年。”
“你是唯一一个跟了我这么长时间的人。为我夺皇位,做了这么久的事,杀人纵火,整日提心吊胆,辛苦你了。不过很多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表哥的斑斑事迹我可是知晓的,侮辱女子清白,嫁祸给前任北面捕头,让你的表哥上任……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案子,你欺上瞒下,草草结案,我可以不追究,不过这次的事……这偌大的安阳一部分的资金都有他卢家的支助,众目睽睽,证据确凿。”
“卑职明白,卑职愿一人承担……”
“呵……一人承担,”他仰天发出一声长叹,“李文仕的案子未结,依我对皇上的了解,他一定会把李文仕给救出来,既然如此,我就顺水推舟,
你的事,苏叶已经找过我,他还真是厉害,敢跟我提条件,不过他确实猜对了,你对我还有价值。先在天牢里呆着,过几日再出来吧。”
说罢,他对着门外一吼,“来人……押他去天牢。”
待纪宾牧被两三人押下去,他又唤来一个手下,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后那人像得到什么重要事情似的,领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