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直觉有哪里不对。
但周诗雨很快恢复成往常那副清冷模样,不给她丝毫探寻机会。
“还有心思在这里哄小女友,看来王小姐对寰基CEO的位置已经十拿九稳。”
这话说得客气,但语气里隐含嘲讽。
王奕轻“嘶”一声。
周诗雨动作一顿,又忍不住偷偷看她。
“还得是周总。”王奕做作捂着胸口,“一句话误解我两次。”
周诗雨转头望向窗外。
连着数日的雨虽然停了,长街上依旧蓄着潮湿的痕迹。行人裹着外套来去匆匆,脚步溅起细密水珠。周诗雨拢紧领口,细长脖颈兰花枝般清瘦。
“我出门前看了黄历,黄历说今日宜出行,能遇上贵人。”
“嗯。”周诗雨漫不经心接话,“那王小姐更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周总这是在妄自菲薄?”王奕挑眉。
她撑着下巴打量对方:“我倒觉得贵人就在眼前,得好好把握机会。”
周诗雨终于正眼看她。
王奕从随身手包拿出纸笔。
“我记得周总当初掌权也经历许多动荡,能不能给点经验?”
店员在磨咖啡,可可豆被碾碎研磨的声音很悦耳。
“我们处境不同,我的经验对你而言没有太多参考价值。”周诗雨声线凌驾于白噪音之上,“你哥是不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你竟然病急乱投医找我讨教?”
她摇了摇头:“王奕,坦白讲,我觉得让出权力,安心当个富家小姐比较适合你。”
王奕发觉这位宿敌和自己印象中有许多不同。
“你不用说第一句的,听起来像在解释。”她生疏调整握笔姿势,“会让人误会你不是不想教,而是教不了。”
周诗雨:“....”
“如果我让出手中权力,你觉得谁会是比较好的人选?”边说,王奕边煞有其事在纸上记录起来。
周诗雨能听到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看不见她具体写了什么。
“董正有野心但能力不足,郭红旗守成没问题,却不愿意变通,都不是好人选。再往下找,你可以看看你哥留下的班底,那些人虽然资历不足,但给他们一些时间,未必不能成长起来。”
王奕轻笑一声。
她头都没抬:“舒妮怎么样?”
周诗雨:“不行。”
笔尖一顿,王奕正色看她。她微眯起眼睛:“怎么不行?
周诗雨摇头。
“你可以调取她近一年负责的项目看看。”
“我记得……”周诗雨思索,“舒妮负责的项目都是寰基内部能稳定盈利的摇钱树。”
“稳定盈利?”周诗雨一哂,“以透支寰基信用与寿命为代价?”
服务员已经将她需要的手磨咖啡打包好,站在柜台后喊了一声。
周诗雨用眼神道别,却见王奕抚唇轻笑。
王家二小姐从小到大吃足了颜值福利,虽然她不认为自己能吸引同一水平线的周诗雨,但对方确实为她驻足。
“周总……”王奕仰头看她,眸底藏着某些周诗雨无法理解的情绪。
“你对竞争对手原来这么好?”
周诗雨没说话,如昨日般转身。她走到柜台拿起咖啡,刚要离开时手机响起。
趁她接电话的功夫,王奕完成自己作品。
她收好东西,走向周诗雨,在对方疑惑目光中将刚才那张纸折好塞进对方外套口袋。
随即,她浅笑朝周诗雨挥了挥手,推开店门,先一步消失在雨后长街。
玻璃门开关间带起一阵凉风,吹起周诗雨鬓角碎发,乌黑发丝衬得她那张无喜无忧的脸庞越发白皙清冷。
“我知道了。”她又说了几句,对电话那头的医生嘱咐,“辛苦你们照顾,我明天过去。”
电话挂断后,她伸手探入口袋。
春寒余威被连日雨水无限放大,任何一丝暖意都格外珍贵。
周诗雨手指在口袋中停留一息,强忍眷恋,连同那张被塞入的白纸一同抽出。
她将纸展开,看到一片素白上利落却不失柔和的线条一
线条排布有序,准确勾勒出女人面部特征。女人侧头看着远方,半阖着眼,慵懒表情下是掩盖不住的精致与矜贵。
随兴而起的素描右下角签着两个俊逸小字,并非落款,而是“报酬”。
周诗雨愣了一秒才认出那是自己。
她想起前不久心念一动,驱车往郊外看花。赏景时略有失望,认为不如自己珍藏的画作。
大抵有些人眼中的世界,是比真实要美好千万倍。
店员又开始研磨咖啡,周诗雨回神,小心翼翼将纸折好,收回温暖口袋。
雨后特有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她推门离开,坐上等在街尾的黑色轿车。
另一边。
王奕和林郸一起吃了顿午餐,带着东西赶回家中。
画作自有佣人打理,她独自怀抱纸箱回到房间。
午后日光照得人昏昏欲睡,王奕心里装着事,神智没有半分挪移。她找出小刀割开胶带,一件一件重新整理哥哥遗物。
前年,王时勤在订婚后搬出祖宅,和舒妮住进市中心某间大平层公寓。刚重生回来,公寓那边王奕还未去过,她带回来的是王时勤留在公司的遗物。
相框、手表、袖扣......
王奕情绪波动不大,重生一次,她看着旧物默默怀念。
可突然,她手在一个白色药瓶上方顿住。
药瓶上印着“拉莫三嗪”四个字,王奕拿出手机拍照搜索,屏幕上跳出的介绍瞬间刺痛她眼眸。
“‘拉莫三嗪片'是常见用于治疗躁郁症、狂躁症的药物,主要功效可使患者情绪稳定.……”
活了两辈子,这是王奕头一回知晓哥哥似乎深受精神疾病困扰。
她惨笑一声,突觉脸颊有异物,抬手蹭去才发现是自己落泪。
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后,她重新伸手将药瓶取出。
可拿起那个小小的白色罐子,她再次惊诧--
空的?
王奕旋开盖子,确认瓶中空无一物。
她第一时间给聂征打电话,确认了王时勤病情。
“……王总交代过不能告诉你,他不想你担心。”
王奕攥着药瓶。
“办公室这瓶药已经空了。”
“嗯。”聂征回答,“收拾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王奕继续追问,聂征表示他并不清楚。这些属于王时勤个人隐私,具体情况如今只能询问和王时勤关系最亲密的舒妮。
王奕咬牙,忍得心口隐隐作痛。
她定了定神,顺带捋清思绪。
“所以……发生车祸前几天,他状态是不是极不稳定?”
聂征回忆片刻,给出肯定答复:“是。”
王奕呼吸蓦然变重。
聂征:“那时候王总刚发现张博实泄密,和他大吵一架把人赶出公司。之后几天,王总情绪暴躁,接连发了好几通火,把几个来述职的高管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王奕手脚无力:“就没人察觉异常么?”
聂征沉默的时间变长。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舒小姐出面安抚,请全公司喝下午茶。她还让我们不用担心,她会处理好。”
身为王时勤未婚妻,虽然还未领证,但寰基内外早将舒妮视为老板娘。老板娘发话,自然不会有人再起疑。
挂了电话,王奕对着手里药瓶发了好一会儿呆。
太晚了......
她回来的时间节点实在太晚。
这辈子的自己还在为哥哥死讯崩溃痛苦时,舒妮恐怕早就有条不紊处理好一切。
她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着急,随后抬手,缓缓,缓缓将白色塑料瓶放回。
隔天。
舒妮到访,在画室找到正调颜料的王奕。
简单打了声招呼,她注意力被画布上笑容明艳的女孩吸引。
“这是谁?”
王奕:“前女友。”
两人热恋在冬天,画中费沁源戴一条羊绒围巾,明亮双眸成为满片萧瑟里唯一鲜明的存在。
舒妮目光落到王奕发顶。
她声音很轻,飘在半空:“说起来,你好像很久没画过我了?”
画笔沾着白色颜料,一点一点修饰出羊绒围巾的细节。
“上次是什么时候?你刚上高中那会儿?”舒妮突破正常社交距离,挤到她面前。
王奕神色淡淡。“忘了。”
“怎么能忘呢?”舒妮手搭上她肩膀,“那时候你多可爱,没说两句话就脸红。一转眼大学毕业,已经是谈过恋爱的成年人。”
她重新看向画作:“多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分手了?”
王奕放下画笔。
她声音低沉:“喜欢和相处是两回事,彼此有好感,却不一定能交往多久。”说着,她看向舒妮:“你和我哥在一起许多年,仍然相爱么?”
对方手还搭在她肩膀,王奕能感受到舒妮有瞬间僵硬。
但她掩饰得很快,垂眸哀伤道:“那是当然……我和时勤,早已经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相比于舒妮真情流露,王奕显得冷漠许多。她低头清洗画笔,搅动水波发出“汩汩”噪音。
“阿奕!我们不能让时勤死得不明不白!”舒妮嗓音变得尖利,“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你必须接任时勤的位置,帮他报仇!”
王奕:“向谁?”
舒妮一字一顿:“周诗雨!”
她眼眶泛红:“周家是背后的主谋!”
王奕低下头,躲开她窥探眼神。
“我不一定能取得董事会那些人的认同......”
舒妮勾唇,握住她执笔的手。
“不用怕。”她轻声安慰,“我会帮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