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金碧辉煌。群臣各坐其位，神情严肃，眼看时辰就要到，却迟迟不见将军身影，一时底下不由窃窃私语了起来，但没多久，又自行停止了喧闹，恭敬地等候主位发话。
帝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意坐着，周身却自带股气场。底下嘈杂他早已看见，但并未即时开口，反而故意扫视全场，待安静后才调笑道，
“入宫路长，百姓们爱戴，魏将军一路也多劳累，再等会儿吧。”
音刚落，便有位大臣立即接了话茬，像跟屁虫般附和，
“此行车马劳顿，将军想必也是累到了极点，陛下宽恤。”
随即，此话立刻引起部分大臣们的共鸣，纷纷开始赞颂起帝的英德。
然而，大殿上却突然响起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正是兵部尚书，此人最恨阿谀奉承，
“臣以为，魏将军虽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但也不可无视规矩，身为武将，理应起带头作用，严守时刻。陛下仁德，将军想必也不是愚钝之辈，若放纵从事，恐怕有损君威。”
言毕，大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尴尬，刚刚附和的那几位大臣顿时语塞，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吏部尚书站起，二人素来不对付，好不容易抓到话柄，都想在各个场合对击个痛快才是，只见他不紧不慢拱手道，
“臣有异，今日为专门的庆功宴，权大人说话好是威风，依你所说，难道陛下体恤民心，也是放纵吗？想你今日吃穿用度，如若没有将军在外征战，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儿说风凉话吗？陛下厚德，如此之举，臣以为无不妥。”
“你…你这是胡言乱语！”
一时间群臣论议，就在局面预备不可开交之时，总领太监一声高亢的呵令及时制止了这一局面。
“肃静———”
帝脸色平淡，看不出喜色，但身上的威压却呈实质性压迫在每个人身上，殿内一片死寂。
突然，只听门外随行太监一声细长又尖亮的传唤，如破晓黎明，打破了短暂的冰封。
“大将军魏子昂到——”
所有人，目光呈利剑般齐刷刷刺过来。
魏子昂前脚刚踏进殿门，就感受到了从各个方向投射过来的敌意，直觉告诉他，在这段时间内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随行弟兄都被分到了另个会厅，只有他一人前来，也就是说，此刻，他孤立无援。
但好歹三十有二，多年的磨砺练就了他处事不惊的本领。魏子昂先行一步，大步迈上前，挥开领袍，单膝而跪，拱手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朗声而道，
“臣魏子昂，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子昂，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将军快快请起，朕说过，你一路劳累，迟些无妨。”
闻言，魏子昂恍然，怪不得百姓们比以往显得尤为热情，终日守在帝身边的鬼面王也恰好拦在殿外，他悄悄抬头，一瞥眼，却见高处抹亮眼的银灰色。
果然，他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下马威。
“臣—因连续赶路，身体稍有不适，这才耽搁了进程，还请陛下恕罪。”
魏子昂没有起身，反而接着说道。
“将军劳苦功高，朕若怪罪，世人反倒要说朕的不是了。今日为庆功宴，自当高兴才是，再者，我们兄弟二人，也有十年未见，今日，可得要好好絮叨絮叨。来人，赐座。”
帝脸上浮现抹笑意，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
但魏子昂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他谢恩，起身来到座位处，却发现位置正在帝左手边首席，他的斜后方，就是藏匿于阴影之中的鳞。无奈，只能坐下。
如此近的距离，除了在他继位前的形影不离外，已经许久没有再有过了。
不知何时，从原先的“胥儿”再到“圣上”，已经过了如此之久，竟突然有些回恋。
“皇兄，在想些什么呢？”
突然的称呼让魏子昂身躯一震，他猛的睁大了眼，似有些回转不过的意外和后怕。他抬头，正撞上帝玩味而妖艳的眸，那深沉似海的眼里清晰倒映出他震惊而疲惫的脸。
“陛下，这…”
帝的唇角微勾，将摆在桌案上的果盘放到魏子昂桌前，低声道，
“放心，这里你离朕最近，别人听不到。”
魏子昂不放心，又转头确认了后，才道，
“这称呼，陛下以后还是不要叫为好。”
“为何不能？你以前不是最爱听我叫了吗？”
帝端起金樽，给他倾倒，却特意提高音量，唯恐谁人不知，
“将军一路辛苦，这是大域特意上供的龙饵酒，快尝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魏子昂推辞不能，只得端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饮就是一壶盅。
在边疆，大多喝的是浊酒。回来路上本就疲惫，再猛灌这一壶，度数高，脑子便晕乎了不少。
但尚且还能保持清醒。
面对昔日最爱的弟弟，他最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皇兄，你知道吗？除了母后，你是我最喜爱之人，一想到能每天见到你，我就很开心，真的。”
魏子昂望向帝的脸，许是酒精原因，他的眼前竟出现了昔日“胥儿”的脸，飘飘忽与眼前的帝重叠，只一瞬间，他竟真以为自己看见了—
那个因完不成任务被她母后体罚的小鬼，那个被打的遍体鳞伤却不告诉自己的“小大人”，那个希望能自由而不是被困在这宫中的快活的小鸟，那个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皇兄长皇兄短的“胥儿”……
“胥儿…”
帝明显愣住了，他的眸突然闪过一抹暗淡，不过转瞬即逝，又被不见底的深沉所取代，他故意问道，
“你在叫我吗？魏将军。”
魏子昂大惊，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惶恐。要不是桌案挡着，想必他能立马跪下去，大喊“恕罪！！”事实上，他也准备这么做了。
谁料，帝却轻轻一笑，精准扶住他欲俯身的胳膊，轻语道，
“我没听到，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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